雨夜拾荒者

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雨

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，我就是在这样的夜遇见了她。其实称不上遇见，只是我坐在温暖的公交车里，隔着模糊的玻璃窗，看见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剪影。

那是个极其佝偻的背影，仿佛生活的重担已将她的脊柱压成一道无奈的弧线。一件分不清原本颜色的宽大外套，被雨水浸染出深浅不一的斑驳。她正费力地拖拽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，那袋子鼓鼓囊囊，几乎有她半人高，每拖动一步，都发出废品摩擦的沙沙声响，混杂在淅沥的雨声里，像一首沉郁的夜曲。

公交车因红灯暂停的片刻，让我得以看清更多细节。路灯下的银丝在她稀疏的发间闪烁，那不是浪漫的星光，而是岁月与风霜刻下的冰冷印记。她侧过脸，望向车流，眼神里没有期盼，也没有哀伤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，仿佛早已习惯了与这繁华夜景的格格不入。雨水顺着她脸颊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，她也毫不在意，只是用一双龟裂手指的手，更紧地攥住了编织袋的开口，那双手，黑黢黢的，指甲缝里嵌满了污垢，记录着日复一日的翻捡与劳碌。

车窗紧闭，我似乎却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潮湿霉味，从那虚拟的时空缝隙中钻进来。那是一种由旧纸板、雨水和衰老身体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，是贫穷最直接的味道。绿灯亮了，公交车缓缓启动，那个身影迅速被抛在后面，缩小，最终融入迷蒙的雨夜，消失不见。

我坐在座位上，刚才的慵懒和惬意荡然无存，胸口像是被那沉甸甸的编织袋撞了一下，闷得发慌。我们共享同一个夜晚，同一场雨，却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。她那沉重的编织袋里，装的是明日果腹的食粮，还是孙儿的一本旧作业本？我无从得知。她只是一个陌生的拾荒老人，一个在城市缝隙中挣扎求生的影子，但今夜，她那承载了太多重量的佝偻背影，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这冰冷的雨夜，因她的存在，显得愈发真实而刺骨。我们常常歌颂城市的灯火辉煌，却容易忽略这光辉之下，那些被照亮的、沉默的艰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