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泊牛渚怀翔
壬寅年冬月十一 江风凛冽
暮色四合时,孤舟系于牛渚矶下。霜风卷着残芦掠过船舷,恍若听见千年前李白吟诵「登舟望秋月,空忆谢将军」的怅惘。忽然想起翔君昔日所作「寒星垂野阔,孤鸿没云深」之句,竟与此刻江天暮色浑然交融。彼时同在文社,他总爱用青竹笔蘸墨,在薛涛笺上写下这等苍茫之语,而我总笑他少年老成。
江夜独思
舱内油灯摇曳,取出翔去岁寄来的诗册。泛黄纸页间仿佛还凝着墨香,「暮云归岫处,素心寄玉壶」十字被我用朱笔圈了又圈。记得他注解此诗时曾说:「人世漂泊如云岫聚散,唯诗文可安顿魂灵」。当时未解深意,今夜独对江心碎月,忽觉每个字都化作银针,细细刺中心扉。
江涛拍岸声里,忆起三载前共游此地的秋夜。翔立于矶头迎风长吟「天星坠作灯万盏,照我肝胆冰雪清」,衣袂翻飞若谪仙。那夜我们以芦苇杆为笔,在沙滩上竞书咏江绝句,潮水漫来时皆大笑而不顾。如今沙上字迹早随波逝去,唯他诗中「千古江流洗明月」七字,却如凿刻在记忆礁石上般鲜明。
诗魂不灭
忽有夜鸮掠过水面,惊醒沉思。展开新笺欲作和诗,墨却冻凝在砚中。这才惊觉寒霜已悄然漫入舱内,如时光无声浸染鬓发。忽然懂得翔为何总在诗中说「文字如凿」——他早知青春易逝,故将心魂锻铸成字句,任岁月冲刷而不朽。
摘舟灯悬于桅杆,就着昏光重读诗卷。见页脚密麻小注竟是当年唱和之作,某页犹存半干茶渍,想来是某次煮茶论诗时沾染。忽闻江笛呜咽,抬眼见货轮破雾而行,现代钢铁巨兽与千年古矶形成诡谲对照。而翔的诗句却在此刻愈发铮然作响,如古钟穿越时空震颤在胸臆间。
夜半雪籽骤降,沙沙叩打篷窗如春蚕食叶。拥衾记录此夜时忽然彻悟:诗道从来不是风雅点缀,而是锚定存在的铁索。纵使「人间万姓仰头看」的明月渐被霓虹稀释,总有人会在某个寒夜,从古诗里打捞起永恒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