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霖铃·寒蝉凄切
霜降日记
窗外的蝉声忽然稀疏了。先是盛夏时排山倒海的齐鸣,继而入了秋,变成三两零落的独唱,而今竟只余一二残声,断断续续地从槐树枝头跌落,像被寒气割裂的丝线。这才惊觉,今日霜降。
柳永的“寒蝉凄切”四字倏然叩击心扉。千年前的词人,是否也立于这般萧瑟的庭前,听着同样穿透时光的鸣咽?那声音不似夏蝉的亢奋,而是裹挟着深秋的凉意,一声声,将周遭的空气都浸染得凄楚苍茫。它啼叫的仿佛不是暑尽的余哀,而是生命行至终途时,一种清醒而冰冷的告别。
一、声在树梢,凉生襟袖
我循声望去,只见高枝上一点墨影,每振动一次翅翼,便送出一串颤抖的音符。这“寒蝉”,其身愈寒,其鸣愈切。它是否知晓,自己的歌谣已成为无数文人心中离愁别绪的符号?这最后的嘶鸣,并非哀恸,或许更像一种执拗的见证,见证长亭的暮色,见证兰舟的催发,见证执手相看时,那无语凝噎的万丈柔情。
凉风拂过,院中草木皆染上迟暮的晖光。那蝉声与秋风糅合在一起,竟分不清是风放大了凄切,还是凄切充盈了风。一种庞大的寂静,反而在这断续的噪音里,被烘托得愈发深邃。
二、词中别意,人间长亭
重读《雨霖铃》,方才体味“对长亭晚”的况味。长亭接短亭,皆是送别之地,亦是人生无数“暂停”与“转折”的标记。我们何尝不在不断告别?告别一个季节,告别一处风景,告别一段时光,告别故人,甚至告别昨天的自己。
那蝉声,便是天地为我们每一次离别奏响的骊歌。它不婉转,不悦耳,却以其绝对的真诚,刺破所有虚饰与敷衍,逼我们直视离别内核的苍凉与真实。词中“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”的慨叹,之所以能穿越千年依旧锥心,正因这“寒蝉”的嘶鸣,早已为这遗憾定下了永恒的基调。
三、清秋节止,余韵不绝
暮色四合,最后的蝉声终于被夜色吞没。世界重归沉寂,仿佛它从未响起过。然而,耳中似乎仍萦绕着那缕余音,心头也已被它划开一道细微的痕迹。
《雨霖铃》的旋律终会奏罢,凄切的寒蝉终会沉默,长亭外的送别也终会散场。但正如词牌名本身所承载的——唐玄宗幸蜀时于雨中闻铃,悼念贵妃而作《雨霖铃曲》——那份深刻的情感与记忆,却如这秋日的凉意,渗入肌骨,再难消散。它教会我们珍重“帐饮”时的欢愉,坦然面对“凝噎”时的伤悲,并在所有“晓风残月”的清晨,怀抱对“千种风情”的期冀,继续前行。
声止而韵长,词终而人省。这便是“寒蝉凄切”留给这个清秋节,最珍贵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