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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湖秋夕泛舟,忆张继之韵

太湖秋夕泛舟,忆张继《枫桥夜泊》之韵

十月十五日,晴转多云,微风

今晨整理书箧,忽见泛黄的《唐诗笺注》从架间滑落。翻开恰好是张继那页,墨色铅字印着:“月落乌啼霜满天,江枫渔火对愁眠。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。”指尖抚过“姑苏城外”四字时,窗外的秋阳忽然变得温柔,恍惚间竟听见千年前的钟声穿越云层,催着我走向那片浩渺烟波。

一、渔舟唱晚

日暮时分,我租一叶扁舟摇入太湖。橹声欸乃中,西天晚霞正将云絮染成橘色的鳞片。远处三山岛如青螺浮沉,岸边的芦苇丛沙沙作响,仿佛在应和着唐代诗人的吟哦。船家是位六旬老翁,赤膊披着蓑衣,忽然扯开嗓子唱起吴歌:“月落乌啼哟——霜降九重天,阿妹挑灯补渔网嘞……”苍凉的调子在水面荡开涟漪,惊起数只白鹭斜斜掠过潋滟波光。

老翁说这曲调传了十几代,他祖父年轻时曾在枫桥畔打渔,总学寒山寺的钟声调整网兜的节奏。“现在太湖禁捕啦,只剩这老调子还记着当年的渔火。”他指着逐渐亮起的沿岸灯火笑道,“你们文人总说‘愁眠’,我们渔家倒觉得,能看着万家灯火慢慢亮起来,比什么都踏实。”

二、钟声渡水

真正听见钟声是在戌时三刻。小船漂至鼋头渚附近,晚风送来沉郁的金属震颤。那声音不像现代电子音般清脆,反而带着青铜器特有的浑厚,像是从很深的地底经过漫长跋涉才浮出水面。每一声嗡鸣都让湖面泛起细密的波纹,仿佛整片太湖成了巨大的共鸣箱。

我忽然理解张继为何特意记录“夜半钟声”。在白日喧嚣中,钟声不过是背景音;唯有在万籁俱寂的夜里,它才能穿透皮囊直叩魂灵。千年前那个落第书生在客船里听见的,或许不只是报时的钟响,更是某种亘古不变的永恒之音——任王朝更迭、人世浮沉,钟声永远按自己的节奏震荡着时空。

三、明月照古今

月亮从东山升起时,老翁泊船煮茶。陶罐里的碧螺春翻滚着,茶香混着水汽漫溢开来。“现在年轻人总说古诗矫情,”他斟茶时忽然说道,“可你看这月亮,和李白张继看见的有什么两样?变的不过是看月亮的人罢了。”

这句话让我怔忡良久。是啊,太湖历经千年沧桑,水面下的城池或许早已湮灭,但月亮依旧将碎银洒满波涛。我们与古人仰望的是同一轮明月,脚踏的是同一片土地,悲欢离合从来都是相通的。所谓“对愁眠”,愁的是功名利禄?是羁旅思乡?或许归根结底,愁的是人在浩瀚宇宙中的渺小与孤独。

四、归程拾得

归途中老翁送我一支芦杆做的笔,说是湖边捡的天然毛笔。握着这支轻飘飘的芦苇,忽然想起《枫桥夜泊》真迹早已失传,但诗句却通过千万张口耳相传获得永生。文明或许就像太湖的浪潮,看似不断拍碎在岸边,实则永远在循环往复中生生不息。

上岸时回首望去,月光下的太湖变成铺满水银的镜子,偶尔有鱼跃出水面,叮咚声像是钟声的余韵。我终于明白,古诗从来不是束之高阁的文物,而是等待我们在具体时空中重新唤醒的生命经验。当现代航船的汽笛与古老钟声在湖面上交织时,张继的诗句便又一次获得崭新的心跳。

今夜梦中,当有霜色染白窗棂,有钟声摇动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