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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诗翻译家的日记:在两种语言间摆渡诗意

古诗翻译家的日记:在两种语言间摆渡诗意

十月十九日 晴

清晨醒来,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。案头摊开着未完成的译稿,是李商隐的那首《锦瑟》。「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」。这十四个汉字在纸上已经凝视了我整整三天,而我,依然在寻找通往英语世界的渡口。

作为一位古诗翻译家,我的日常便是在这精妙的汉字迷宫里探寻,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间架设桥梁。旁人看来,这或许是风雅至极的事,终日与千古名句为伴。唯有自己深知,这其中的挣扎与欣喜,如同一个孤独的摆渡人,在文化的长河里反复穿梭。

摆渡人的行囊

上午的工作是从重读原诗开始的。每一次阅读,都像第一次遇见那样新鲜。我必须捕捉诗中每一个意象的质地与色彩:「锦瑟」不仅是精美的乐器,更是逝水年华的象征;「珠泪」不仅是鲛人的眼泪,更是莹莹月光与波光交织的凄美。这些文化密码,构成了我作为摆渡人的行囊。许渊冲先生倡导的「三美论」——意美、音美、形美——是我时刻揣摩的航标。然而知易行难,如何在英语中找到「珠有泪」那般凝练而璀璨的表达?我将「pearls tears」改为「tearful pearls」,让形容词承载那盈盈欲滴的伤感,再以「in moonlit air」烘托沧海的空阔寂寥。一个词位的调整,往往需要数小时的沉吟。

迷失与寻径

午后友人造访,见我案头草稿堆积如山,笑问何以如此自苦。我唯有报以苦笑。他难以体会,翻译中最磨人的并非字句的转换,而是神韵的传递。当汉语的平仄起伏遇上英语的重音节奏,当东方的含蓄朦胧遇上西方的逻辑直白,那才是真正的挑战。我曾将王维的「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」译作「Through pine trees moonshine dimly comes; On rocks’ surface spring water hums」,以「dimly comes」摹写月影婆娑,以拟声词「hums」模拟泉水流淌的幽远之声。这尝试虽未必尽善尽美,却是我在迷失中寻得的蹊径。

薪火相传

日暮时分,终于暂得一段自以为尚可的译文。搁笔远眺,夕阳正为秋叶镀上金边。我想起历代古诗翻译家们,从早期的Arthur Waley到后来的Witter Bynner,再到将《诗经》《楚辞》悉数译介的许渊冲。我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:将东方的情思装入西方的语言器皿,让不同时空的灵魂得以隔海相望。这份工作注定伴随遗憾,因为完美的翻译或许永不存在。但正是在这不断的接近中,文明得以对话,诗意获得新生。

夜风渐起,吹动案头稿纸簌簌作响。那声音,仿佛千年前的锦瑟,正透过我的笔端,在另一片土地上重新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