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雪古诗中寻得的冬日暖意
一个关于凝视与感怀的日记
十二月二十日,星期三,雪。
清晨是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醒来的。并非万籁俱寂,而是寻常都市的喧嚣——远处车辆的胎噪、工地的金属碰撞、邻人隐约的电视声——统统被一种更巨大、更柔软的质地包裹、吸收了。起身撩开窗帘,果然,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扑面而来。雪花仍在纷纷扬扬,不急不躁,以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覆盖着楼宇、街道和光秃的树枝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,而心,却因这纯粹的景象,莫名地沉静下来。
坐在书桌前,泡一杯热茶,水汽氤氲而上,模糊了窗外的景致,却也仿佛模糊了时间的界限。脑海中,那些蛰伏已久的、关于“雨雪”的古诗句,便如同被这场雪悄然唤醒的精灵,一句接一句地浮现出来。
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”
《诗经·小雅·采薇》中的这句,总是最先叩响心门。它早已超越了征人思乡的具体情境,成为一种关于时间与变迁的永恒咏叹。我望向窗外,那“雨雪霏霏”的图景,正与千年前的文字严丝合缝地重叠。当年离家的那人,看到的是何等苍凉孤寂的雪景?那雪,是否也如今日一般,冰冷地落在他饱经风霜的铠甲上,落入他近乡情怯的眼眸里?古诗的魅力或许就在于此,它用极其精炼的文字,为我们封存了一整个时代的情绪与画面,只需一个恰当的契机,便能瞬间解锁,让我们与古人共情于同一片雨雪之下。
思绪飘荡,又想起白居易那饱含忧悯的追问:
“可怜身上衣正单,心忧炭贱愿天寒。”
(《卖炭翁》)窗外的雪景固然诗意,但对于另一些人,这漫天的风雪却意味着严酷的生存考验。卖炭翁的矛盾与苦难,经由一场“夜来城外一尺雪”而愈发显得刺目惊心。这场雪,于我,是审美的对象;于他,则是生活的重压。古诗并未一味地浪漫化自然,它同样深刻地记录着苦难,迫使我们去凝视那些在风雪中挣扎的灵魂。这让我今日对雪的欣赏,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反思,少了一丝轻飘飘的闲情。
当然,还有那般恬淡隐逸的意境。
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
(白居易《问刘十九》)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在风雪将至的黄昏,最温暖的邀约莫过于此。它勾勒出的,是友情的温度,是世俗生活中那份足以抵御外界风寒的温馨与惬意。我想,古人没有现代发达的供暖设备,但他们对于温暖的感知却更为敏锐和富有诗意。一场欲来的雪,成了友朋共聚、围炉夜话的最佳理由。这简简单单的一问,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人心,因为它关乎的是人间最质朴的温情。
我就这样,对着窗外的雪,与千年前的诗人们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。他们的诗句,是我解读眼前景致的密码,极大地丰富和深化了我的感官体验。这场雪,不再仅仅是水的结晶,它成了历史的注脚、情感的载体、哲学的沉思。
午后,雪渐小。我披衣出门,踩在新鲜的积雪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清脆声响。世界洁白而安静,呼吸间是凛冽又清新的空气。我试着像古人那样,更用心地去感受:感受雪花落在脸上的微凉,感受脚下积雪的蓬松与厚度,感受这份被净化了的空间的旷远。
归来时,帽檐与肩头皆落满了雪。抖落它们时,忽然觉得,自己也仿佛刚刚从一首古老的诗词中漫步归来,身上沾惹的是千年前未曾化尽的雨雪风霜,而心头充盈的,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与古老文明悄然相接的温暖与富足。这场雪终会消融,但这些由“雨雪古诗”所点燃的思绪与感动,将会沉淀在记忆里,成为我精神世界中的一片永不褪色的洁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