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烦风恼夜读书
壬寅年九月廿三 夜雨敲窗
檐角铁马忽作碎玉声,竟不知何时又落起雨来。先是疏疏几滴试探着瓦楞,继而密匝匝织成网,将小楼困在淅沥声中。我本在灯下读《陶庵梦忆》,被这急雨搅了心绪,索性合书听雨。
“枕上诗书闲处好,门前风景雨来佳”,易安词终究太轻盈。今夜之雨全然不是词中雅趣,倒似杜工部“床头屋漏无干处”的窘迫。风从窗隙钻进,带着湿漉漉的寒意,竟把灯焰都吹得俯仰不定。墨痕在宣纸上洇开半朵灰云,恰如我此刻心境。
二更雨骤
雨势忽而癫狂起来,砸在青石板上迸溅珠玉。恍惚听见后院竹枝折裂的脆响,想必是那丛湘妃竹又遭摧折。去年栽竹时曾盼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的意境,而今才知秋雨如鞭,抽得荷叶破败竹枝狼藉,何来诗意可言。
忽然记起白乐天句:“夜深知雪重,时闻折竹声。”原以为折竹声该是清脆雅音,今夜亲闻,竟似骨裂般惊心。雨声里混杂着更夫沙哑的梆子声,三更天了,这雨仍无倦意。
墨池生澜
重沏一壶普洱,茶烟与灯影缠绕成团。案头《诗经》翻到“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”,忽觉古人诚不我欺。这般天气最易惹愁绪,想起远在吴门的故人,此刻可也听着同样烦人的雨声?欲修书问候,又怕纸船明烛照天烧,终是提笔踌躇。
雨声中恍惚听见童年旧事:祖母在雨夜用陶罐接漏,水滴落在罐中自成韵律。她边缝补衣裳边哼俚曲:“老天爷下雨不下愁,下到地里喂麦头…”当时只觉有趣,而今方知,那曲调里藏着多少农人对着苍天的祈愿。
夜雨禅机
四更时分,雨声渐疏。推窗见云破月来,满院积水浮动着碎银般的光。方才还恼人的雨,此刻竟洗净了尘寰,连空气都透着琉璃般的澄澈。忽然了悟——烦恼岂在雨声?原是我心湖先起波澜,才怨雨打浮萍。
想起东坡夜游承天寺的豁达,张岱湖心亭看雪的痴意。天地大美从来不分晴雨,唯人心自设藩篱。这阵恼人雨何尝不是天公馈赠?催折的竹枝明日可作箫管,打落的桂子来年自成新林。
墨迹渐干的宣纸上,不知不觉已写满半篇。雨完全停了,唯有竹梢偶尔坠下积蓄的雨滴,一声,两声,敲出更深的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