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——秋日湖畔日记
十月十五日 晴而微凉
清晨六时,霜色尚凝于窗棂。忽忆《秦风·蒹葭》中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”之句,心念微动,遂披衣往城西芦苇荡而去。
公交车驶过尚在沉睡的街道,窗玻璃上渐次划过梧桐与银杏的影子。有晨练的老人提着收音机慢跑,咿呀的戏曲声混着早点铺蒸腾的白雾,竟与两千年前的先民共享着同一种秋晨的凉意。
一、芦苇深处的时空褶皱
七时三刻,日色初镀金边。但见浩渺烟波之上,芦花已褪尽夏日的青翠,转为苍黄与灰白交织的辽阔。风过时,千万枝苇秆俯仰成浪,飒飒声如远古传来的碎语。忽然懂得《蒹葭》何以开篇便定下“苍苍”“萋萋”“采采”的叠韵——唯有如此迂回往复的吟咏,才配得上芦苇在风中永不重致的姿态。
租一叶小舟划向湖心,惊起数只白鹭。它们掠过苇丛的姿态,恰似诗中“溯洄从之”“溯游从之”的执着。船桨搅碎倒映的云影时,忽觉所谓“伊人”,未必是窈窕淑女,或许是先民对生命本质的追问,是求而不得却仍要追寻的永恒向往。
二、露水里的时间哲学
九时许,阳光穿透苇叶间隙。那些挂在叶尖的露珠开始消散,恰应了“白露未晞”“白露未已”的渐变。蹲身细看,每颗露珠都裹着微缩的虹彩,仿佛时间凝结的水晶。想起科学家说露水是夜空与大地交换的呼吸,诗人却说它是“为霜”的前奏——科学丈量现象,诗歌捕捉的却是人类对季节流转的颤栗。
几个写生的学生散坐岸边,画纸上苍茫的苇荡里添了穿汉服的少女。古今意象在此叠合,恰似露珠折射的多重时空。其中一人轻声吟诵“道阻且长,道阻且跻”,笔下的墨色在宣纸上洇出追寻的路径。
三、溯洄者的当代映照
正午返程时,见环卫工人驾船清理湖面浮萍。问其可觉辛苦,老者笑指芦苇丛:“它们年年被秋风压弯,开春又挺直腰杆,我们不过学它活法。”忽然彻悟——蒹葭从来不只是爱情象征,更是中华民族在逆境中柔韧求存的图腾。每个时代都有其“道阻且长”:疫情中的医护、山火前的消防员、实验室里攻坚的科研者,谁不是在各自的“水中央”执着溯洄?
归家整理照片,窗外已是华灯初上。现代都市的霓虹与清晨的霜色在记忆中交融,忽然想给《蒹葭》续写新篇:“蒹葭苍苍,星河煌煌,所谓追寻,在水恒长”。这或许就是古典诗词的魅力——它早已在文明基因里埋下密码,待我们在某个秋晨,与一颗露珠、一片芦花相遇时,唤醒血脉里共同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