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薄雾如纱，忽兴访友之念，遂驱车往城西三十里外山坳。时维深秋，层林尽染，一路丹枫似火，金杏铺毯，诚然一幅天然图画。车行至路穷处，只得舍车步行，沿蜿蜒石阶深入谷中。

正觉口渴腿酸时，忽闻笑语喧哗自坡下传来。拨开枯黄苇草望去，但见三五垂髫小儿围聚老枣树下。其中红衣小童最为伶俐，赤足攀援虬枝之上，摇晃如猢狲。树下男女仰面张望，每有红枣坠下，便激起阵阵银铃般欢嚷。枣落如雨，童扑似蝶，碎金日光透过枝叶缝隙，将这场秋日嬉戏照得光影迷离。

倚松静观此景，枣实坠地声与孩童惊呼声相和，竟成天然乐章。忽忆少时外婆家后院亦有两株枣树，每至秋深，表兄弟姐妹十余人持竹竿纷至，长者上树撼枝，幼者扯布帷接枣。那时枣子落额生疼，却顾不得揉搓，只顾争抢满地滚动的紫红果实。而今旧宅早拆迁建楼，枣树化作灶间柴火，那般热闹竟成绝响。

斜阳渐西时，孩童们衣兜鼓胀，相约明日再来。我循小径至友人家，柴扉半掩，灶房蒸腾白汽。老友挎竹篮自茶园归，笑指篮中新采野菊：“正欲以菊代茶，恰遇贵客。”夜饮时谈及日间所见，老友莞尔：“此乃村中常景，枣树主人王翁乐见孩童采摘，总说‘枣子沾了童气更甜’。”言语间忽有叩门声，原是红衣小童捧满碗红枣伫立月下：“阿爷让送与客人尝新。”

灯下拣枣入口，果肉脆甜异常。想这山中秋日，既有丹枫傲霜之艳，亦有枣实坠枝之实，更兼童稚扑枣之趣。城市中秋日不过商场折扣季与朋友圈桂花九宫格，而在此地，秋仍是活生生的、可触可尝的时节馈赠。夜宿山屋，纸窗透进清冽月光，恍惚又闻远处零星枣落声——或许是风，或许是梦，却真真切切尝到秋天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