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阶生白露，夜久侵罗袜

十月二十三日夜记

寒露已过，霜降未至。今夜独坐院中白玉石阶，忽觉凉意渐浓，低头见石面凝起细密水珠，方知李白《玉阶怨》中“玉阶生白露，夜久侵罗袜”之境，竟是这般真切地漫上心头。

一、玉阶凝霜

这座祖传的老宅院已有百年历史，阶前七级汉白玉石栏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。记得幼时常赤脚奔跑其上，夏日沁凉如泉，冬日则需踮脚快行。而今秋深露重，石阶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，仿佛真成了诗中所言的“玉阶”。夜愈深，露水愈重，先是星星点点，继而连成薄纱似的湿痕，最后竟汇聚成细流，沿着石纹缓缓滑落。

我学着古人席地而坐，不过片刻便觉凉意透衣。忽然明白诗中那位女子为何“夜久侵罗袜”——原来秋露的重量，足以浸透时光。

二、罗袜生寒

特意换上母亲缝制的棉布袜，仿若与千年前那位等待者隔空对话。初时尚觉温暖，待得露水浸润石阶，湿气便如墨渍般自下而上蔓延。先是足底微潮，继而脚踝生凉，最后连小腿都泛起鸡皮疙瘩。这寒意不似冬日的凛冽，而是带着缠绵的、执拗的渗透力，如无数细针透过织物间隙刺入肌肤。

忽然惊觉诗中“侵”字之妙：不是猛烈的攻击，而是无声的蚕食。就像某些思念，初时不觉，待察觉时早已深入骨髓。

三、秋露如诉

露水在月光下晶莹欲滴，每颗水珠都裹着碎银似的光。想起《礼记》载“玉润而泽”，这满阶白露何尝不是天赐的玉珠？它们从九天坠落，暂居石上，待天明便化作氤氲而去，恰似人生百代过客。邻家古琴声起，弹的正是《玉阶怨》，弦音颤处，一片露珠正从叶尖滚落，摔碎在石阶上绽开水色的花。

忽有萤火虫从桂树间掠过，尾光在露幕中划出晶亮的轨迹。这些小精灵莫非是诗中女子的魂魄？千年来依旧提着灯笼，在玉阶白露间寻找未归的人。

四、夜久人静

子时过后，万籁俱寂，唯闻露滴叩石声。嘀嗒，嘀嗒，像更漏计量着永夜。手机屏幕忽然亮起，是现代人特有的“罗袜生寒”——远方友人发来问候：“天凉记得添衣”。我不禁失笑，千年过去，秋露依旧，牵挂依旧，变的不过是传递温度的方式。

起身时罗袜已湿透，贴着皮肤冰凉。石阶上留下淡淡水痕，明日太阳升起便会消失，如同所有深夜的心事终将被白昼封印。但我知道，明夜白露还会如期而至，就像人类永恒的情思，总在相似的时空里轮回重生。

进门前最后回望，月华如水倾泻玉阶，整片石阶竟真如铺满碎玉般璀璨。忽然彻悟：诗中的“玉阶”或许从来不只是石阶，更是被思念沁透成玉的心阶；而“罗袜”也不只是罗袜，是凡人承载深情的肉身皮囊。

夜露重了，该煮一壶姜茶暖身。毕竟古今同一理：等待者需自暖，方能在漫漫长夜里，守心如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