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荒者老李
九月十二日 阴
清晨六点,巷口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,老李的推车轱辘声准时碾过青石板路。他的蓝布衫洗得泛白,肩头打着菱形的补丁,弯腰时脊椎骨像一串凸起的念珠,从薄衫里清晰地顶出来。右手握着的铁钳已磨得发亮,左手拖着的麻袋鼓鼓囊囊,随着步伐发出哐啷的碰撞声。
那双眼睛
我第一次仔细看他的眼睛,是在他翻找垃圾桶的时刻。灰白的眉毛下,眼眶深陷得像两口枯井,瞳孔却异常清亮,仿佛雨水洗过的黑曜石。当发现一个完好的塑料瓶时,那眼里会倏地闪过孩童般的雀跃,皱纹从眼角辐射开来,像投石入湖荡开的涟漪。他用皴裂的手指捏住瓶身,在裤腿上蹭掉灰尘,才轻轻放进麻袋,动作郑重得像在收藏古董。
旧书与旧梦
最深的一次交集,是见他蹲在路灯下修补一本《诗经》。泛黄的书页摊在膝头,他戴着老花镜,用胶水仔细粘贴撕裂的页码。灯光倾泻在他花白的发顶上,竟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。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”他忽然喃喃念出声,而后不好意思地抿嘴,“年轻时背过的,见笑。”麻袋里传来酸奶瓶碰撞的轻响,仿佛在为诗句打拍子。
后来居委会大妈告诉我,老李原是中学语文老师,退休后儿子遭遇车祸,为还债卖了房子。他拒绝低保,只肯靠拾荒度日。“他说伸手要钱骨头会软。”大妈叹着气,往他常坐的石凳上放了一壶热茶。
铁钳与钢笔
黄昏时常见他坐在废品站门口记账。铁钳搁在脚边,钢笔在收据本上游走。落日余晖把他握笔的剪影拉得很长,那时他挺直的腰板和专注的神情,依然透着教书先生的气度。废品站老板悄悄保留他所有的字纸:“老李写的收货单,比书法帖还好看。”
今早雾很大,他的推车在梧桐树下吱呀作响。麻袋里除了塑料瓶,还插着几枝被丢弃的桂花枝。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掰碎的面包屑——是喂流浪猫的。他走过湿漉漉的街道,像一艘沉默的船划过雾的海洋,那些被世人丢弃的,都被他仔细收拢进生活的船舱。
我忽然懂得:有的人弯下腰,脊梁却比谁都挺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