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影摇窗绿
——郑燮《竹石》日记随想
清晨推窗,忽见昨夜风雨过后,院角那丛翠竹竟又拔高了几分。青碧的竹梢蘸着未干的雨珠,在初夏的风里沙沙作响,恍若千年前那位板桥先生笔下的倔强灵魂,正隔着时空与我喃喃对话。
一、咬定青山不放松
母亲总说这竹子栽得不是地方——紧贴着老宅的西墙,根须都钻进了石缝里。可它偏偏年复一年地绿着,甚至将灰墙皴染出青苔的纹路。我忽然明白郑燮为何要用“咬”字来形容竹与山的关系,那是一种近乎执拗的缠绵,是柔韧与坚硬的角力与共生。每一场暴雨过后,我总担心它会被连根拔起,可次日总能见到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竹叶,反而更精神地舒展着,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杞人忧天。
二、立根原在破岩中
去年修缮院落时,工人曾试图移走这丛竹。锄头落下时才发现,它的根须早已穿透碎砖垒砌的墙基,与地下的顽石绞缠在一处。老师傅擦着汗感叹:“这竹子成精了,根比钢筋还牢靠。”我蹲下身抚摸那些在砖石间隙蜿蜒的根茎,忽然想起《竹石》的后两句“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”。诗人看见的定是这样的景象:看似纤细的竹根实则蕴藏着崩裂岩石的力量,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进行着最壮阔的生长。
三、翡翠帘栊明月夜
今夜月色极好,竹影被斜斜投射在宣纸窗棂上,俨然一幅天然的水墨画。风移影动,珊珊可爱,竟让我想起白居易“竹影散香帏”的意境。这丛翠竹最妙处在于四季皆可入画:春来看新笋破土,夏日听冷玉敲窗,秋深时犹存苍翠,冬雪中绿白相映。它让书斋的日常变得鲜活——批阅文书倦了,抬眼便是满窗碧色;夜读困顿之时,有竹叶摩挲声相伴。
四、未出土时先有节
观察愈久,愈觉竹之神奇。每场春雨后,泥地里会突然冒出尖尖的笋角,不过旬日便褪去棕衣蹿得老高。父亲说竹子用四年时间在地下扎根,根系可延伸数百平米,而后才疯狂生长。这恰似文人治学之道:表面看来的突飞猛进,实则藏着长久的积累与沉淀。那节节攀升的竹竿,每生长一段便做一次小结,仿佛在提醒世人:成长需要适时的停顿与反思。
暮色四合时,竹丛里飞来了斑鸠筑巢。母亲撒了把小米在竹下,说是给新邻居的见面礼。我忽然笑自己写了这许多看似深奥的感悟,或许竹子从不在乎文人赋予它的象征意义。它只是遵循着自然的法则生长着,在砖石缝里争取阳光,在风雨中调整姿态,最终活成了让郑燮为之挥毫的模样。这大约就是生命最本真的哲学:无论扎根何处,都要向着天空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