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韭秋菘日记
壬寅年三月初九·春韭
晨起推窗,细雨如酥,邻家阿婆挎竹篮自田埂归来,篮中翠色欲滴,竟是新割的头茬春韭。忽忆及杜少陵"夜雨剪春韭,新炊间黄粱"之句,不觉莞尔。这千年以前的诗句,竟穿过时空落在今朝的雨雾里,带着同样的清鲜气息。
母亲将韭菜接过,在青石井台边淘洗。水珠溅落时,叶片舒卷如碧玉簪,根茎处还沾着湿润的黄土。灶房里的铁锅烧得正热,倒入菜籽油的刹那,青烟腾起似山间晨岚。鸡蛋在陶碗中打散成金黄云朵,与韭菜同炒时,满屋便弥漫着春日特有的鲜香——那是蛰虫初醒的泥土味,是春雨浸润的野芳味,更是时间腌渍在诗卷里的文墨味。
九月廿三·秋菘
霜降前后,白菜在园中裹紧青白相间的襁褓。苏东坡谓"白菘类羔豚,冒土出蹯掌",着实不虚。傍晚帮父亲采收时,见他以稻草束其腰身,齐整排列于地窖,如安置熟睡的婴孩。北风初起时,母亲搬出陶缸腌制冬菜,粗盐粒在菜帮上揉出深碧的汁液,竟与范成大《四时田园杂兴》里"拔雪挑来塌地菘,味如蜜藕更肥醲"的描写浑然相合。
最妙是月夜取腌菜佐粥。揭开老坛红布,酸香扑鼻而来,菜叶已酿出琥珀色的光泽。就着昏黄灯火啜食时,忽然懂得陆游"白菜腌菹白盐红"并非单纯写实——那咸酸里藏着农人对抗寒冬的智慧,更含着诗人于清贫中品咂生活的旷达。齿间脆响之际,仿佛听见千年前的陶渊明在东篱下轻笑。
饮食记
今人重珍馐美馔,却常忽略这些贯穿诗词的寻常滋味。春韭秋菘从来不只是菜蔬,更是丈量四时的尺规:春韭萌时当备蓑衣,秋菘肥后须补窗纸。祖母生前总说"咬得菜根,百事可做",如今在唐诗宋词里看见它们星罗棋布,方知这朴素道理早已渗入文明肌理。
暮色染窗时,砂锅里的腌炖肉正咕嘟作响。投几片白菜帮入内,竟化出蜜藕般的清甜。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的"我有旨蓄,亦以御冬",这跨越三千年的食物记忆,原来就封存在寻常的坛坛罐罐里,等着某个飘雨的黄昏,被一句古诗叩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