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望·孤城日记
癸卯年仲春廿三 阴霾蔽日
长安城的柳絮又飘起来了,像极了杜少陵笔下「城春草木深」时漫天飞舞的灰烬。我站在朱雀大街的断垣边,恍然惊觉这场战乱已持续三年零四个月。胡骑扬起的沙尘早已渗进每道砖缝,而护城河的水至今仍泛着血色。
一、荒芜的市井
西市的胡商酒肆只剩半截招牌在风里摇晃,曾经堆满波斯琉璃的货架如今蜷缩着几个衣不蔽体的老妪。她们用焦黑的陶罐煮着树皮粥,灶台是用《金刚经》拓片和《兰亭集序》摹本垒成的——王右军的字迹在炊烟里卷曲变形,墨痕混着污水淌进青石板的裂缝。
有个孩童在废墟间追逐野狗,怀里紧抱着半册《诗经》。我认出那是颜鲁公注疏的版本,书页间竟夹杂着干枯的肉脯。他告诉我:「阿娘说吃字纸能抵饿」,说罢撕下《黍离》篇塞进口中。纸浆混着墨汁从他嘴角溢出,像极了大唐正在消逝的文脉。
二、草木的审判
皇城外的杏花疯了似的绽放,猩红的花瓣落满残缺的箭垛。这些树木或许在践行「国破山河在」的谶语——它们愈是疯长,愈衬得人间荒诞。紫宸殿的丹陛裂缝里探出蒲公英,而百官朝拜的广场上,野蓟已长到齐腰高。
暮色降临时,我听见草木的根须在砖石下蠕动。它们正在吞噬鎏金鸱吻的碎屑、撕破霓裳羽衣的残片、啜饮凝涸的血泊。千年文明竟被植茎的柔韧所瓦解,这或许才是「感时花溅泪」的真正意味——不是人在感怀,而是天地在为狂妄的文明落泪。
三、山河的沉默
今晨登上大雁塔远眺,终南山依旧苍翠如黛。渭水照样东流,仿佛那些沉尸从未阻塞过河道。这种亘古的平静最令人战栗,原来山河从不属于任何人。玄宗皇帝的霓裳曲、安禄山的鼙鼓声,于它们不过是一阵稍纵即逝的蜂鸣。
残阳西沉时,我在曲江池畔遇见个白头宫娥。她正将最后半匹云锦埋进淤泥,口中喃喃唱着《伊州》古调。当她蹒跚走远,我忽然读懂杜工部那句「家书抵万金」的深意——在这座被文明遗弃的孤城里,所有文字都成了飘向虚无的蒲公英。
(日记续页被水渍晕染,唯余数行残句)
「...朱雀大街的槐树开始吞食石碑...
...书生们用进士试卷糊窗...
...今夜又有十五人投井...
...原来春深似海...竟是这种滋味..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