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相思·秋夜思归日记
十月初九 霜降寒露
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三层,簌簌的声音像极了她捣衣时木槌与石砧的合鸣。长安的秋夜总带着砭骨的凉意,烛火在青瓷灯盏里微微颤动,把墨迹未干的信纸染成昏黄的旧帛。我捻了捻身上这件她亲手缝制的葛袍,针脚细密得如同汴水岸边的芦苇丛,可再密的针脚也缝不合这千山万水的阻隔。
驿马铃铛声又起
戌时三刻,驿马的铃铛自朱雀大街由远及近,总教人不由自主搁下笔推窗探望。明知陇右的军报不会经过这处文官宅邸,却总幻想着某匹枣红马会捎来一枚褪色的红豆——就像那年她从油纸伞下递来的那枚,还带着江南烟雨的气韵。案头《文选》翻到《古诗十九首》那页,“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”的句子被朱笔重重圈划,墨迹湮开了像泪痕。
忽然记起离乡那日的晨光,她站在青石码头上,发间的木梳还沾着枇杷叶的露水。舟子催发时,她忽然跑近往我行囊里塞进个布包,解开是整整齐齐三十六双布袜,袜底都用金线绣着并蒂莲。如今这些袜子大多还簇新,唯独右足小趾处总先磨破,许是巡营时踏多了砾石的缘故。
寒蛩声里的算术
三更鼓过,寒蛩在阶下开始吟唱。试着用算筹推演归期,三百根蓍草摆弄到东方既白,总得不出想要的卦象。灯花爆了又爆,火盆里的银骨炭添了三回,仍觉得有冷风从椽缝钻入,顺着脊柱爬成霜纹。忽然懂得为何古人要说“思君令人老”,铜镜里那个鬓角染霜的男子,分明还是出蜀时那个惯看峨眉山月的少年。
或许明日该去大慈恩寺看看,听说那儿新来了位蜀地画师,最擅绘嘉陵江的春波。若是求他画幅小像托商队带回,她见着我眼角新添的纹路,应当会少些怨怼罢?就像此刻我摩挲着布袜上的针脚,忽然明白那些密匝匝的丝线,原都是丈量相思的尺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