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颉造字感怀日记
壬寅年冬月初七 大雪
晨起推窗,见碎玉琼瑶纷扬而下,忽忆《淮南子》载“昔者仓颉作书,而天雨粟,鬼夜哭”,此间天地寂然,唯雪落簌簌,恍若上古时粟米降世之回响。书案宣纸蒙霜,墨砚凝滞,提笔竟觉字字千钧。
一、文字初诞之惊悸
幼时习字,只当横竖撇捺是牢笼规矩。而今重读“天雨粟”三字,忽窥见先民以刀为笔、以骨为纸的颤栗。每个甲骨文的刻痕里,都藏着惊动天地的爆破音——那是文明破晓时,人类第一次将雷电封存于符号的壮举。传说文字现世那夜,鬼神因无所遁形而恸哭,我想那哭声里应当混着喜悦与敬畏,如同婴儿初啼宣告新生。
二、笔墨间的粟雨
临帖时总幻想墨汁滴落宣纸的刹那,是否也似粟粒坠向大地?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里藏着多少未发芽的种子,颜真卿的《祭侄稿》中又埋着多少悲怆的麦种。今日写“稷”字时,竟在禾苗偏旁看见先民弯腰播种的背影,在“畐”部望见粮仓巍巍的轮廓。原来每个汉字都是立体的粮囤,竖是梁柱,横是隔板,点乃是洒落的谷粒。
三、夜哭与昼歌
黄昏雪停时翻检书信,外祖父的毛笔小楷在泛黄信纸上呼吸。那些关于饥荒年代的文字,却用最丰润的笔墨写成:“庚子年粮荒,幸识十字,于公社黑板抄得《悯农》诗换得薯干三斤”。突然懂得鬼夜哭的另一重隐喻——文字既能记录苦难,亦能超越苦难。当饥肠辘辘的农夫写下“麦”字,指尖早已触摸到金黄的麦浪。
入夜点灯重读《说文解字》,许慎的注解里飘出粟米的清香。汉字从来不只是符号,而是带着体温的文明基因库:“雨”字里存着上古的云涛,“粟”字中沉睡着八千年前的炭化谷物,“哭”字的甲骨文原是披发踊跳的巫祝,将人间悲欢通达天际。此刻雪光映窗,恍惚见仓颉四目微启,天地间纷纷扬扬的既是雪籽也是粟粒,既是墨屑也是星尘。
掷笔时忽有所悟:我们每日书写的,原是永不落幕的嘉禾之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