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村三日散记
都市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茧,将我紧紧包裹。地铁的轰鸣、键盘的敲击、屏幕的蓝光,还有那无处不在的、名为“精神内耗”的疲惫感,日夜蚕食着心灵的角落。于是,我决定逃离,回到那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坐标的小村庄,我的故乡。此行,与其说是探亲,不如说是一场自我救赎的尝试。
第一日:剥离与抵达
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,驶入颠簸的土道,窗外的风景逐渐由冰冷的高楼切换为温润的绿意。空气中的味道变了,不再是尾气与咖啡的混合,而是泥土、牲畜和柴火烟混合的、无比熟悉又略显陌生的气息。村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不同,一切缓慢而扎实。见到二舅时,他正坐在院门口的小马扎上,就着夕阳的余晖,专注地修理一把旧锄头。他的动作不疾不徐,每一个扳动,每一次凝视,都充满了某种笃定的节奏。他抬头看见我,只是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卷熏黄的牙齿,说:“回来了?屋里有新摘的瓜。”没有寒暄,没有追问,一种巨大的安宁瞬间将我笼罩。
第二日:观看与聆听
我跟着二舅下地。他跛着一条腿——那是年轻时一次意外落下的残疾——但走在田埂上却比我这个四肢健全的城里人还要稳当。他并不与我谈论任何人生大道理,只是指给我看哪片豆角该搭架了,哪洼水田里的蝌蚪快长成了青蛙。他用一整个上午的时间,耐心地给一棵生病的果树刮痂涂药。他告诉我:“树跟人一样,生了疙瘩,别急着埋怨,得慢慢治。”午后,他坐在门槛上,就能把一台邻居送来、几乎要报废的收音机拆开又装上,让里面再次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。他的世界很小,小到只有这个村庄;但他的世界又很大,大到容得下所有具体的、可解的难题,而非虚无缥缈的焦虑。他从不内耗,因为他所有的精力,都用于对外部世界的具体“经营”与“修复”。
第三日:治愈与启程
清晨,我被鸡鸣唤醒,而非闹钟。站在院中,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,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那些缠绕我已久的关于未来、关于意义、关于他人评价的纷乱思绪,在二舅日复一日的具体劳动面前,显得如此虚妄和可笑。二舅用他沉默的一生诠释了一个最朴素的真理:人生的答案不在空想的深渊里,而在具体的生活中。他从未读过哲学著作,但他才是真正的生活哲学家。他接纳了生命给予的一切不幸与馈赠,然后毫不犹豫地、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,专注于手中的每一个活计,踏实,饱满,充满尊严。
归途的沉思
车子驶离村庄,我回头望去,二舅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,但他所给予我的那种巨大的精神力量,却在心中轰然作响。他治好了我的“精神内耗”,并非给了我什么捷径或秘籍,而是让我亲眼目睹了一种最极致的乐观与顽强:看清生活的真相,依然热爱具体的生活本身。回城的路很长,但我的心已静。我知道,未来的日子里,当那些无名的焦虑再次袭来时,我会想起那个下午,二舅修理收音机时专注的侧脸,和那句平淡却有力的话:“别慌,慢慢来,总能弄好。”这,便是他赠予我的,最珍贵的药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