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时，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。突然想起城西的那条旧铁道，已经十年未曾走过了。于是简单收拾布包，带上一本泛黄的诗集，踏上这趟即兴的慢行郊游。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离市区，车窗逐渐被田野的景色取代，高楼的轮廓融化在秋日的薄雾里。

一、铁轨上的时光

铁轨早已废弃，锈迹斑斑地蜿蜒在荒草之间。我踩着枕木慢慢前行，每一步都惊起细小的飞虫。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，像碎金般铺陈在轨道上。忽然想起二十岁时曾与友人在此追逐火车，笑声震得蒲公英四处飘散。如今铁轨依旧，却只剩下我独自丈量寂静。枕木间的碎石硌着鞋底，仿佛时光的骨节在脚下咯吱作响。

远处有个褪色的站牌，勉强能认出“柳林坡”三字。曾经这里应该有个小站吧，或许有过拎着藤箱的旅人，或许有过送别的眼泪。现在只剩下半截水泥月台，裂缝里钻出倔强的狗尾草。我坐在月台边缘读诗，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在秋风里哗哗翻页，像一群白鸽惊慌地扑棱翅膀。

二、芦苇荡的私语

铁道尽头连着大片芦苇荡，银白的花穗在阳光下泛起柔光。走进及腰的芦苇丛时，整个世界忽然安静得只剩风声。每走一步都像推开一扇无形的门，而后芦苇又悄然合拢，抹去所有来路的痕迹。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“浮生若梦”——明明站在坚实的土地上，却总觉得在某个缝隙里缓缓下坠。

水塘边有艘破旧的木船，船底已经腐朽出水草状的窟窿。我小心地坐在船头，看云影在水面上流动。忽然有野鸭从芦苇丛中窜出，划破镜面般的水塘，涟漪一圈圈荡开，像谁不经意抛下的年轮。从布包里掏出带来的橘子，酸涩的汁水在口腔迸开的刹那，莫名想起母亲总说“秋天的果子藏着夏天的心事”。

三、夕阳与归途

返程时夕阳正斜，铁轨变成两条熔金的光带。忽然听见火车汽笛声，惊惶四顾才发觉是幻听。原来某些记忆已经深植在血液里，随时准备着在寂静中突袭。脚步渐渐加快，仿佛这样就能甩掉身后越拉越长的影子。

在公交站等车时，看见对面新盖的小区霓虹闪烁。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像无数个发光的蜂巢，每个格子里都在上演悲欢离合。而我只是偶然途经的旅人，带着满衣襟的草籽和惆怅。手机显示走了十八公里，却仿佛在原地打转——慢悠悠的郊游从未真正离开什么，也从未真正抵达什么。

夜风渐起时，最后一班车终于驶来。投币箱哐当一声吞下硬币，像时光贪婪地咽下又一个秋天。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，看窗外流转的灯火，突然明白伤感之美在于它的无用——就像今天走过的每步路，看过的每片云，都不会改变世界的分毫，却让某个平凡的日子在记忆里泛起温柔的锈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