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听雨,青苔私语
十月廿三 微雨侵晨
今晨醒时,窗棂正颤动着极细碎的雨声。推扉见山,整个山峦被织进一张银灰色的蛛网里,忽想起昨日南屋檐角新生的苔衣,该又丰腴了几分罢。
苔是时间的密探。它总在人不经意处殖民——阶石隙、瓦当凹、井栏边,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拓张疆域。昨日看尚是疏落几点翡翠屑,今朝竟连成一片绒毯了。雨珠坠在苔上,不似跌在石板那般迸裂成碎玉,而是被轻轻含住,凝作透亮的水晶肚脐,将整座庭院倒扣其中。
二
幼时常疑心苔下藏着精怪。祖母说每片苔衣都宿着一个故去之人的叹息,他们太轻了,轻得只能附在最卑微的植物上延续呼吸。于是我总蹲在墙根谛听,确乎有窸窣微响自苔底渗出,似有人用银针拨弄琴弦,又似旧书信在匣中翻身。
如今老屋倾颓,祖母的骨灰沉入青山,那些苔却愈发葳蕤。它们啃食着瓦当的棱角,将青砖的裂纹绣成绵延的脉络,仿佛正在默默改写这座房子的记忆。雨渐密了,檐角垂下珠帘,我在廊下煮茶,看水汽与雨雾缠绵成一片混沌的时空。
三
忽然领悟苔的哲学:它们从不向往高处,只在低处修行。不要阳光宠幸,不求蝴蝶垂青,甘于被步履忽略,被扫帚清除。然而它们掌控着真正的永恒——水滴石穿是夸饰,苔蚀石朽才是真相。千年古刹的碑文需拓印方能辨认,其底座苔迹却鲜活如新撰的史诗。
雨歇时已是向晚。苔色被暮霭染成墨绿,仿佛整个白昼的雨水都沉淀其中。某片苔衣上停着一只蜉蝣,翅膀驮着最后的天光。忽然明白,我们皆是世间的蜉蝣,而苔是沉默的见证者。它记得每滴雨的形状,每缕风的体温,每个经过者的影子。当我们彻底消散后,那些未被说出的爱恨,终将化作苔衣上一星微茫的湿意。
合上日记时,月光已漂白庭阶。檐角又有新雨凝结,坠落声如佛陀轻叩木鱼。万物皆在奔走喧哗,唯有苔藓在寂静处编织着大地的袈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