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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的河床,拾贝者手记

时光的河床,拾贝者手记

十月二十六日,微凉,有风

今日黄昏,我又一次走到了这条干涸的河床边。夕阳的余晖,像一块巨大的、正在冷却的琥珀,将整片河滩温柔地包裹。河床裸露着,大大小小的卵石被岁月磨去了棱角,光滑地沉默着,缝隙里,去年的枯草在风里发出细微的、簌簌的声响。我称自己为“拾贝者”,并非真要寻找什么完整的贝壳,这片内陆的河流早已没有了海的印记。我所寻觅的,是那些被时光的流水冲刷、遗落,最终搁浅在记忆滩涂上的碎片。

我蹲下身,指尖拂过一块青灰色的石头,冰凉的温度瞬间传到皮肤上。它曾经是怎样的形状?或许嶙峋,或许尖锐,但千百年的水流,日复一日,以无比的耐心与温柔,将它雕刻成如今这般圆润的模样。这多像我们经历过的一些事,一些当时觉得无法逾越的坎坷与刺痛,在时光的长河里翻滚、沉淀,再回首时,竟也只剩下一种温润的、可供摩挲的质感。痛楚本身已然模糊,留下的,是它打磨过我们的痕迹。

一枚纽扣的独白

在几丛衰败的蓑草旁,我捡到了一枚白色的、塑料质地的旧纽扣。它很普通,甚至有些廉价,边缘已经磨损,扣眼周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。我捏着它,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它的故事。它可能属于一件孩童的罩衫,曾伴着银铃般的笑声在阳光下奔跑;也可能是一件旧工装上的点缀,浸透过主人为生活奔波时的汗水。如今,衣服早已不知所踪,唯独这枚不起眼的纽扣,被遗落在这里,成为了一个故事唯一的、沉默的证人。它见证了怎样的悲欢?又为何在此终结了它的使命?这些问题没有答案,答案早已随流水东去。我所能做的,只是感受这份“存在过”的微末重量。

风更大了些,卷起河床上的细沙,打在脸上,微微的痒。我继续向前走,脚下的碎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,在这片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。我想,我们每个人的人生,不也正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吗?童年是上游的涓涓细流,清澈、欢快,充满未知的探险;青年是中游的激流险滩,我们奋力搏击,试图把握方向,溅起无数澎湃的浪花;而到了某个年纪,水流渐渐平缓、开阔,如同这下游的河床,更多地是沉淀与包容。那些曾经汹涌的情感、激烈的冲突、炙热的梦想,最终都化作了河底这些安静的卵石与沙砾。

河流的馈赠

作为“拾贝者”,我的工作并非考古,也非收藏。我不追求拾获物的价值,只珍视与它们相遇时,内心泛起的那一丝涟漪。每一片碎瓷,可能映射过一张模糊的脸庞;每一块奇特的石头,可能聆听过一段秘密的对话。时光这条大河,无情地冲刷走了一切具体,却慷慨地留下了无数隐喻。我们在这片广阔的河床上漫步,低头寻觅,其实是在与过去的无数个瞬间,与无数个“可能”的自己,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。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远山只剩下黛色的剪影。我将那枚白色的纽扣放回原处,它属于这片河床,属于这片时光。起身时,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。手中空无一物,心中却仿佛装下了整条河流的宁静与深邃。我们都是时光的过客,亦是时光的拾贝者。不必哀叹流年似水,因为那水流冲刷出的每一道纹理,遗落的每一片印记,都已悄然构成了我们生命的底色与深度。当我转身离开,我知道,明天,后天,我依然会回到这里,继续我的拾贝之旅。因为这条看似干涸的河床,才是真正蕴藏着无尽宝藏的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