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庭花落几许
五月廿三 晴
晨起推窗,忽见院中那株粉杜鹃已谢了大半。绛紫的花瓣零落一地,顺着青石板的缝隙,漫成一道潺潺的浅溪。这才惊觉,春深至此。
记得半月前,它尚且是灼灼的模样,晨光里总擎着一捧捧的嫣红,像是要将积蓄了一冬的气力都呕出来似的。而今却只余疏枝空对,偶有三两残蕊缀在梢头,风过时便颤巍巍地跌下来,无声无息地没入土中。这般凋零,竟比盛开时更惊心动魄。
浮生若寄
坐在廊下沏一盏明前龙井,看茶叶在瓷白杯底缓缓舒展,恍如重获生机的蝶。水汽氤氲间,忽然想起去岁此时,亦是这般对着满庭落花出神。光阴何其狡黠,总在人未察时悄然偷换——昨日尚在枝头傲放的花朵,今朝已成泥泞中的过往;去岁曾在此处伤春的看花人,心境亦非复当初。
母亲电话里絮絮说着邻里旧事:东街王奶奶今春走了,西巷那家铺子易了主,童年常爬的老榕树去年台风后便再没发过新芽。她语气平淡,仿佛在念一纸与己无关的告示,我却在这头怔忡良久。原来岁月冲刷的何止花木,还有人与记忆。我们皆是他乡之客,暂借这红尘一隅栖息,终要如落花般各自飘零。
物哀之美
午后阳光正好,将花影筛成细碎的金斑,在石阶上明明灭灭。我俯身拾起一枚完整的花瓣,搁在掌心细看。那丝绒般的质地尚未被风雨蚀尽,边缘却已卷起憔悴的褐痕,仿佛美人迟暮时眼尾的纹路。日本俳句常咏“物哀”,这凋零之美,或许正是其真谛——并非颓丧,而是对万物终有一逝的深切共情与宁静接纳。
想起《红楼梦》里黛玉葬花,旁人笑她痴,她却道:“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?”这般敏锐的痛楚,何尝不是一种珍贵的觉醒。知晓美好易碎,方更懂珍惜当下枝头的盛放;明了时光匆促,才愈能体味此刻阳光的温度。
且惜当下
日影西斜时,我将收集的落花盛进陶碗,注满清水供在案头。它们虽离了枝头,却以另一种形态延续着诗意。生命大抵如是,荣枯有时,聚散无常,唯记忆与情感能穿透时光的壁垒,在心底生根长存。
暮风穿过庭树,带来初夏的清甜气息。我合上日记本,忽然不再为春逝而怅惘。你看,那杜鹃花落处,已有青涩的果实在叶间探头——结束从来不是终点,而是另一场轮回的序章。我们所能做的,便是在花满枝头时尽情欣赏,在落英缤纷时坦然目送,而后继续向前,等待下一季的花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