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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笙声里忆旧游

玉笙声里忆旧游

——听笙杂记

晨起整理旧物,忽从书页间滑落一纸泛黄曲谱,墨迹漫漶处依稀可辨《月下吹笙引》五字。指尖抚过那些跳跃的音符,耳畔竟恍惚漾起一阵清越笙音,如碎玉投壶,泠泠然叩开记忆的深锁。

一、初闻天籁

记得那是十年前暮春,我访友至江南古镇。夜宿临河客栈,忽闻窗外飘来缕缕乐声,似笛非笛,似箫非箫,在潺潺水声中浮沉。循声觅去,见一白发老者坐于石桥,怀抱一器,形如凤翼,指按音孔,唇贴笙管,正凝神演奏。友人低语:“这是笙,古代八音之首。”但听其声,清时若鹤唳九皋,浊处如鹿鸣空谷,颤音似春水泛漪,长音若孤烟曳碧。一曲终了,老人抚笙叹道:“笙者,生也,象万物贯地而生。三十六簧窃比凤翼,十三根竹管暗合律吕,可惜如今知者稀矣。”那夜月色如练,笙音与流水互答,在我心上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。

二、寻笙之旅

自那日后,我竟似被那笙音勾了魂。先是跑遍城中琴行,只见筝笛琵琶琳琅满目,却遍寻不获笙的踪影。掌柜笑言:“年轻人学这个作甚?一出《百鸟朝凤》要练三年,不如学吉他时髦。”我不死心,终在文物馆幽暗展柜里见到清代紫竹笙,标签写着“宴乐乐器”,玻璃柜上的灰尘却比笙管上的竹节还厚。后来托人多方打听,才在郊县寻得一位制笙师傅,他的作坊里挂满半成品笙斗,空气中弥漫着紫檀的苦香与铜焊的微涩。老师傅一边锉着笙苗一边说:“做笙要过三关——选竹得看冬至后的浙江紫竹,烙音孔需凭三十年手感,调律时得用蜂蜡一点点找平。现在机器压的簧片,终究比不上手工掐的灵气。”

三、笙心不灭

去年深秋,我竟在音乐厅意外邂逅一场笙独奏会。舞台中央的演奏家怀抱改良笙,指尖起舞间,先是《孔雀开屏》泼洒七彩音雨,继而《晋调》翻涌黄土高坡的苍凉,最后竟奏出巴赫《G弦上的咏叹调》。金属簧片振动着穿越三千年的共鸣,三十六根竹管里奔流着从曾侯乙编钟到现代交响乐的浩荡长河。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穹顶消散,我看见前排白发苍苍的老者悄悄拭泪——后来才知他竟是当年桥头的吹笙人。

谢幕后我抚摸着节目单上“凤凰鸣矣,于彼高冈”的题词,忽然明白笙之所以穿越三千年而不绝,正是因这“和”之精魂。它不似笛之孤傲,不类箫之幽寂,而是将众竹管和谐共鸣,恰似华夏文明海纳百川的胸襟。归家后夜不能寐,提笔在日记本上写道:笙音如种子,只要有一缕春风便会苏醒。纵使时光淘尽万千繁华,总有人会在月下抱起这件乐器,让凤凰的鸣声再次破空而生。

窗外夜雨渐沥,我将残谱小心夹回日记本。电脑突然弹出新闻:某小学开设非遗课程,孩子们正围坐学笙。照片里那些捧着笙的小手,那些亮晶晶注视着古老乐器的眼睛,不正是最动人的《百鸟朝凤》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