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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风两袖入京行

清风两袖入京行

癸卯年冬月廿三 晴

晨起推窗,见霜色覆瓦,寒雀啄檐,忽忆今日乃启程入京之期。整饬行囊时,妻执一靛蓝布包趋前,解之,但见三两碎银并半串铜钱,其声铿然,竟似有千钧之重。

驿道萧疏,驴车轧轧而行。车把式乃一黧黑老汉,絮絮言及京中米珠薪桂,权贵门第朱漆耀目。言至酣处,忽转首睨我青布直裰,笑问:“相公此去,可备得拜谒之礼?”我但笑指身后书箧:“唯故纸若干,诗稿数卷耳。”老汉愕然,扬鞭之声陡然寂寥。

潞河夜泊

暮色四合时泊舟潞河,但见官船彩灯如昼,丝竹声顺流漂荡。邻舟举子正焚膏继晷,朗声诵程文范例。忽有锦袍使者登船,遗金错刀于案,言是某公爷青眼。举子稽首如捣蒜,额角竟将船板叩出浅痕。

我默然卷起竹帘,任寒月浸透舱中。取囊中《陶靖节集》就灯读之,见“岂能为五斗米折腰”句,忽觉怀中碎银灼灼发烫。遂取妻所缝布袋悬于舱壁,银钱相触时清响泠然,竟压过隔水笙歌。

彰义门晓色

五鼓抵京,霜风削面。彰义门守卒以枪杆拦路,睥睨行囊嗤道:“寒酸措大,也来撞大运?”忽有监门官踏露而来,襟前补子鸂鶒暗纹浮动。其人捻须审视书箧,蓦然指筐中松烟墨叹道:“此徽州李廷珪墨?家严平生最宝此物。”乃亲自导引入城,遗我象牙名刺一枚。

沿御街行至国子监,见枣树虬枝刺破晓天。忽有稚童奔窜,怀中落出绢本《论语》,急拾还之。童子解腰间玉珮为谢,其色温润如春水。却之再三,终受半块麦饼,饴糖馅儿澄黄,甜香倏然漫过六朝金粉。

暮投会馆,同舍举子正传观某尚书手谕,满室貂裘辉映。忽见我这布衣踏入,诸声戛止。夜半忽闻叩门声,昼间监门官竟微服来访,袖中裹着诗稿见示。银烛下论及《古诗十九首》,直到梆子敲碎三更寒月。

临别时,他忽指壁间银袋问道:“此物可是贤弟镇纸?”相视大笑间,晓色已染白窗纸。原来清风两袖入京华,自有明月照肝胆——这京城重地,到底还存着几分古今同心的皎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