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破晓雾时，我撑一叶乌篷船滑入锦溪。橹声欸乃，惊破青瓷般的水面，正是清代屈大均诗中“青嶂拥蒹葭，明湖映百家”的景致。两岸蒹葭凝着白霜，在朝阳下泛起碎银似的光，仿佛千年时光都沉淀在这脉柔波里。

一、水巷琴韵

船过十眼桥，石拱如连环玉玦倒映水中。青苔斑驳的河埠头，有妇人浣衣，木杵声与摇橹声此起彼伏。恍若听见明代沈周“溪流曲似九回肠”的吟叹，那些蜿蜒水巷确如天地挥毫的草书，每一转折都藏着故事。银杏叶飘落船头，拾起夹进笔记本，权当收藏一页秋日的请柬。

二、莲池禅影

弃舟登岸，循钟声至陈妃水冢。南宋那位溺于此地的妃子，让锦溪曾改名陈墓八百余年。元代马致远“梵宫云影卧寒潭”的意境此刻具象起来——枯荷斜插碧水，五保湖倒映着文昌阁的飞檐，惊起的水鸟掠过唐代王维笔下“涟漪涵白沙”的景致。香客们的祈愿红绸系满古树，风过时如翻动千卷朱砂写的经文。

三、窑火遗韵

转入明清古窑群，残存的匣钵垒成陶俑般的矮墙。拾得半片青瓷，断面可见胎骨里渗着的锦溪泥土的赭红。突然懂得明代高启“窑烟散作云”的妙喻——晚霞映着旧烟囱，确似未熄的窑火在天际燃烧。博物馆里宋代的韩瓶泛着幽光，这些军用水壶曾盛过太湖的水、征人的泪，而今盛着一整个江南的月色。

四、暮色酿诗

日暮时坐于廊桥，看灯火渐次点亮。灯笼的红影在溪流中摇曳如流动的胭脂，乌篷船载着游客滑进黛色黄昏，恍若杜牧“烟笼寒水月笼沙”的意境。茶寮传来评弹的丝弦声，老艺人唱着《锦溪赋》：“三十六座桥，桥桥渡往事；七十二只窑，窑窑炼春秋...”

归途时溪面起雾，青嶂渐隐于苍茫。终于明白历代诗人为何总爱书写锦溪——这里的水波不仅倒映天空，更倒映着时光。那些唐诗的月、宋词的霜、元曲的烟波，都还在橹声灯影里活着，等着某个撑船人，打捞起散落千年的诗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