咏雪日记：琼花玉屑落人间

腊月廿三·小寒初霁

晨起推窗，忽见六出飞花入户时，坐看青竹变琼枝。古人诚不欺我——这漫天玉尘簌簌而下，恰似李白《北风行》中“燕山雪花大如席，片片吹落轩辕台”的壮阔，又带着岑参“忽如一夜春风来，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的奇幻。竹叶承雪成珊瑚之态，松针凝冰作琉璃之光，整个院落竟似白玉雕成的仙境。

记得谢道韫当年以“柳絮因风起”喻雪，此刻观之愈觉精妙。雪花并非直坠而下，而是如谢女所言般斜掠回旋，时而似蝶舞翩跹，时而若蒲公英絮乘风游荡。最妙是偶有雪花栖在窗棂，细观其形——果如《韩诗外传》所言“凡草木花多五出，雪花独六出”，那些精巧的冰晶脉络，分明是造化执冰刃雕刻的冷香幽兰。

午后踏雪而行，鞋底碾碎冰晶的脆响惊起寒雀二三。远山应了《咏雪》中“玉山亘野，琼林分道”的景致，墨色松林披着雪氅静立，恍若戍边的银甲卫士。河道凝结的冰面下犹见流水潺潺，恰似《诗经》“雨雪瀌瀌，见晛曰消”的注脚——雪与消的矛盾统一，竟在冰层中达成微妙平衡。

暮色四合时雪势转急，俨然白居易笔下“夜深知雪重，时闻折竹声”的景象。炭炉煨着姜茶，水汽氤氲在窗上融出圆晕，透过这朦胧视界望出去，街灯照见的雪幕如星河倒泻。忽然理解张岱《湖心亭看雪》里“天与云与山与水，上下一白”的孤寂之美，原来天地皑皑时，人反而能更清晰地照见本心。

临睡前再看，雪光映得夜色如昼。想起晋人《咏雪》联句中的“飞絮拂轻幔，凝雪拥孤衾”，此刻檐角积雪恰似给屋宇盖了云锦衾被。忽然有细雪从瓦缝旋入，恰似李白句“瑶台雪花数千点，片片吹落春风香”——虽处寒冬，却教人莫名期盼起雪化后的春讯。这大约就是雪的精魂：以冰寒之姿蕴温热之意，用寂灭之态藏生生之机。

雪犹未止，明日当见万顷琉璃世界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