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破晓时，牛铃已叮当响过三道田埂。祖父将磨得发亮的蓑衣搭在我肩上，那上面还沾着昨日荷叶的清香。老黄牛喷着响鼻踏碎草间露珠，惊起三四只翠羽鸟儿，扑棱棱掠过灌浆的稻穗，恰应了「远牧牛，绕村四面禾黍稠」的景致。

朝耕

竹笛在腰间随步伐轻晃，这是父亲少年时用村口老竹削成的。牛儿识得去往溪畔的路，每经过坡前坟茔总会停顿片刻——那里葬着去年冻死的羔羊，坟头野菊今已蔓生如星。想起诗中「饥啄空城土，常怀故时主」之句，不禁抚过牛角上新添的伤痕，它亦回头用湿漉漉的鼻子碰我的赤脚。

午憩

日头攀至桑树梢时，我们将影子藏进枫杨树的浓荫里。解开系在牛鞍上的布包，麦饼的焦香混着咸菜疙瘩的味道漫开。三个放鸭娃从河湾跑来，衣襟里兜着刚摸的螺蛳，五个人分食一张饼，碎屑引来群蚁逡巡。最年幼的阿毛学着我吹笛，却只吹出噗噗的气音，惊得埋头饮水的牛儿忽然抬头，水珠顺着下颌滴成银线。

暮归

西天烧起霞火时，牛铃沉甸甸地响着归途的节奏。牛背上不仅驮着我，还横着几捆顺道割的夜草。村口传来母亲唤归的声腔，被晚风扯成丝丝缕缕的温柔。忽然懂得「日斜睡足牛背上，不信人间有黄粱」的意境，那些城中学堂里背过的诗句，此刻竟从稻浪里、从蛙鸣中、从沾着泥巴的指缝间活了过来。

夜烛下记此日课时，窗棂外忽传来牧笛声。推窗见邻家牧童踩着月光经过，牛角上挂着的野花环随步伐轻轻摇晃——原来诗中的世界从未远去，它始终在每一声牛铃叮当里延续着千年不变的晨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