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前葫芦架下小憩偶得
七月十五日 晴
晌午过后,日头正烈,我搬了张藤椅到庭前的葫芦架下小憩。甫一坐定,便觉清凉袭人,仰头望去,但见藤蔓交错,绿叶层叠,恰似一顶天然翠盖,将灼人的阳光筛成碎金,零零落落地洒在青石板上。
「葫芦架下避炎光,藤蔓交织绿荫凉」
微风过处,叶片簌簌作响,七八只葫芦悬垂其间,有的尚是青嫩,表皮覆着一层细密绒毛;有的已渐转淡黄,圆润饱满,恰似古人腰间佩挂的玉玦。最妙是那只最大的,竟似长成了八瓣儿的模样,让我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「八月断壶」的句子——这「壶」字,原就是葫芦的古称呢。
母亲端着茶盘走来,见我仰着脖子出神,不由笑道:「这般盯着看,莫非想学太上老君的童子摘了去装丹?」我接过消暑的绿豆汤,瓷碗碰着冰块叮咚作响。她指着那只歪脖葫芦说:「你小时候最爱画它,总是把下半截画得特别圆润,说像隔壁胖婶家的瓮。」
葫芦里装着时光
这话倒勾起我的记忆。幼时学国画,先生总让对着院中葫芦写生,我每每嫌它形态笨拙,不如梅兰竹菊风雅。先生便捻须笑道:「宋人林和靖有诗云'幸有葫芦遣孤闷',这物件最是接地气,农人拿它舀水,郎中用它装药,孩童掏空了做蝈蝈笼子——你看它腹中虽空,却能容万物。」
如今再看这些葫芦,果然瞧出几分禅意。它们顺着竹架攀缘,结出的果实却各有姿态:有的端正持重如鼎彝,有的袅娜飘逸若飞天,正是「依样画葫芦」五字最难诠释的天然意趣。忽然有只纺织娘跳到青葫芦上,振翅发声,竟激得葫芦微微共鸣,恍若远古的埙箫低吟。
「笑看藤蔓攀援巧,静听葫芦纳晚风」
日头西斜时,父亲出来修剪枝蔓。他持着竹剪小心翼翼地将枯黄叶片摘去,又给结果最多的枝杈系上红布条。「得让它们多见见光,」他抚着那个双生葫芦感叹,「今年雨水足,长得比往年都精神,秋后正好给你姐刚添的小娃做对压惊葫芦。」
暮色渐浓,葫芦的轮廓在夕照里变成剪影,果真应了「剖开白玉惊满腹」的古语。忽然明白古人为何偏爱将诗酒人生喻作葫芦——外表朴拙,内藏乾坤,既能盛放柴米油盐的日常,亦能容纳明月清风的雅意。这满架葫芦不言不语,却早已道尽天地生生不息的奥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