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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:一个异乡人的秋夜独白

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:一个异乡人的秋夜独白

十月十五日夜 寒露渐重

窗外的月光竟如此皎洁,白练似的倾泻在公寓的木地板上,恍惚间真像落了一层薄霜。来北国的第三年,终究没能习惯这里干燥的秋风,总在夜深人静时被喉间的干渴唤醒。起身倒水的片刻,看见冰箱上贴着的故乡老宅照片——那是临行前母亲硬塞进行李箱的,灰瓦白墙的江南民居被月光浸得发蓝,与此刻窗外的景致诡异地重合。

忽然就想起李太白那首《静夜思》。幼时临摹字帖时总嫌这二十个字太过浅白,如今在距家两千公里的出租屋里,却品出字句间惊心动魄的苍凉。诗人看见的真是霜吗?或许只是漂泊者眼中必然的错觉,就像我总在超市的果蔬区寻找故乡才有的青稇橘,就像总把地铁报站声听成巷口卖桂花糕的吆喝。

月光照见的记忆褶皱

书桌抽屉深处藏着母亲手绣的绢帕,角上歪斜地绣着“平安”二字。她总说月光能照亮游子的归途,故而每逢月夜必推开我旧居的轩窗。此刻她的院落里,该有同样的月光淌过青石井栏,漫过墙角的金桂树,把将开未开的花苞染成细碎的银铃。父亲养的画眉鸟会不会突然惊醒,扑棱着翅膀撞响竹笼,如同我胸腔里毫无预兆的悸动。

前日与故友视频,说起镇东的石桥拆了,桥头卖了四十年茶干的陈婆走了。像素模糊的画面里,他的叹息像枚生锈的钉,把我钉在异乡的虚空里。原来乡愁不仅是地理的迁徙,更是时间的流亡——我们共同怀念的那个故乡,早已在推土机的轰鸣中成了需要靠月光拼凑的幻影。

霜华凝结的现代寓言

冰箱嗡嗡作响,提醒我这间三十平米的公寓里不存在蝉鸣与荷风。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,在月光里像道微型银河。忽然理解古人为何总将月与霜互喻——都是转瞬即逝的冰冷之物,如同现代人脆弱的乡土认同。我们在高铁与视频通话间穿梭,却比骑驴跋涉的诗人更难踏上归途。

打开天气预报程序,故乡的图标显示阴雨。不知道母亲是否记得在回潮前晒藏书阁的线装书,那些泛黄纸页里夹着父亲手抄的《夜雨寄北》: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”千年前的怅惘穿越时空,在手机冷光里与我相认。忽然渴望一场真正的秋霜,能冻结时间,让所有离别都保持转身时的模样。

月光西斜时,我给母亲发了条语音:“等桂花开透,我就回来。”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,地板上的人造霜渐渐褪去。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,乡愁会暂时蜷缩成胃袋深处的隐痛,但至少在此刻,我和李白看见了同一个月亮,同一场永不降临的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