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查子·元夕独坐忆旧
壬寅年正月十五 星月皎然
「去年元夜时,花市灯如昼。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」
——宋·欧阳修《生查子·元夕》
窗外的烟火忽明忽灭,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元夕的灯火。我独坐窗前翻检旧信,墨迹洇染的《生查子》词笺从日记本中飘落,那些被时间浸泡的往事忽然随着烟花炸响,在夜空中绽出裂帛般的纹路。
一、灯市如昼的黄昏
2019年的元夜尚无疫情阴霾,夫子庙花灯淹没了整条秦淮河。我攥着刚买的兔子灯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潮,簪花的少女举着糖画嬉笑跑过,簪尾流苏扫过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月光。他在乌衣巷口的茶肆二楼招手,窗棂外恰好悬着一盏走马灯,旋转的画屏里玉簪罗裙的古人正与我们隔世对望。
那时我们刚读完《唐宋词选》,他指着茶汤里浮沉的茉莉说:“欧阳修写‘月到柳梢头’时,或许正听着汴京城的更鼓声。”我笑他总把诗词当作历史考据,袖口蹭到砚台染了团墨痕,他便用筷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“生查子”三字,水迹映着灯笼的光,像一尾金鱼游进夜色深处。
二、隔离期间的词笺
2020年的元宵节是在隔离酒店度过的。窗外的城市寂静如古墓,只有霓虹灯依旧按时亮起,将空荡荡的街道染成虚假的繁华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他发来的照片——素白信纸上用瘦金体抄录的《生查子·元夕》,末句添了墨痕深深的批注:“今岁元夜时,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,泪湿春衫袖。”
我在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戴着口罩的模样,忽然理解欧阳修写下“泪湿春衫袖”时的心境。词牌格律像一座精密的囚笼,将汹涌的情感压缩成工整的平仄,而那些无法言说的惦念,都化作词句间欲说还休的留白。
三、重读词牌的顿悟
今夜再读《生查子》,忽然在词牌格律里发现隐秘的呼应。上阕“去年元夜时”与下阕“今年元夜时”形成工整对仗,“花市灯如昼”与“月与灯依旧”构成时空叠影,而“人约黄昏后”与“泪湿春衫袖”之间,隔着一整年无法跨越的沧海桑田。
烟花又一次照亮夜空时,我终于明白词牌为何选择《生查子》——这个来自西域的唐教坊曲调,本就有胡笳十八拍的苍凉底色。欧阳修用最旖旎的元宵夜景反衬最彻骨的相思,恰如盛唐琵琶在丝路上弹碎的月光,越是绚烂越是荒凉。
零点的钟声敲响时,手机亮起新消息:“明年元夜时,能一起去秦淮看灯吗?”我摩挲着词笺上晕开的“生查子”三字,忽然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。原来最古老的词牌里,永远藏着最新鲜的盼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