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迎来到竹溪日记

登幽州台歌怀古日记

登幽州台歌

戊戌年仲夏廿三日记于燕京

今日午后独登景山,立于万春亭北望,忽忆陈子昂《登幽州台歌》"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"之句,竟怆然涕下。虽时移世易,然古今同慨,遂以笔记之。

紫禁城琉璃瓦在仲夏烈阳下泛着金浪,蝉声如潮水般涌过五重檐庑殿顶。我扶着汉白玉栏杆眺望时,忽然理解了一千三百年前那个河北军帐中的诗人——陈伯玉当年所登的幽州台,应当就在如今北京城南大兴境内,而我所立的景山,倒是巧合地成了遥相呼应的观景台。

想起去年在四川射洪金华山拜谒陈子昂读书台,那尊青石雕像的衣袂被风雨侵蚀出斑驳痕迹。导游说"念天地之悠悠"四句是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,建安王武攸宜北伐契丹时,陈子昂进谏不纳反遭降职后所作。当时他三十七岁,距离被诬陷冤死狱中只剩四年光阴。

如今我三十有五,站在明清两朝的皇城中心,看游客举着自拍杆与六百年的宫殿合影。穿汉服的少女旋转时裙摆展开如伞,红墙下穿校服的少年背着双肩包奔跑,他们的笑声被风送得很远。这让我想起《世说新语》里"风景不殊,正自有山河之异"的典故,太阳底下何尝真有新事。

下山西行至北海公园,在白塔下的茶座要了盏茉莉香片。茶叶在青瓷碗里舒展如故宫屋脊上的吻兽,水汽氤氲间恍见历代登临者:金代完颜亮望燕云而赋诗,元代马可波罗惊叹汗八里之城,明代徐霞客游历至此却因皇城禁地不得入内…他们都在时空的某个坐标与此刻的我重合。

忽然明白陈子昂"独怆然而涕下"非为个人际遇,而是对人类存在本质的悲悯。天地以亿万年为刻度,人生不过须臾,这份觉醒的孤独才是千古同悲。如今科技让我们轻易记录与传递思想,但面对永恒时,现代人与唐代诗人的茫然并无二致。

暮色四合时穿过神武门,护城河里倒映着霓虹灯与角楼的剪影。一群鸽子绕着新装的空调外机盘旋,恍若旧时宫鸦归巢。我在文创店买了本《幽州台诗选》,扉页上印着"每登高台必有所得,所得非景乃心也"。

归途地铁轰隆穿过元大都遗址,玻璃窗映出乘客们低头看手机的脸庞。忽然觉得我们都在各自的幽州台上——前不见古人因时光不可逆,后不见来者因未来不可知,唯有此刻地铁行进的风声,与千年前吹过蓟城楼台的晚风,穿过时空在此共鸣。

今日方悟:怆然非悲哀,而是对生命有限的诚实面对;涕下非软弱,而是对存在本身的深情告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