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杏酸牙齿,午阴空庭眠起时
壬寅年四月十五 晴转微云
午睡初醒,齿颊间忽漫起一股熟悉的酸涩,竟是晨间摘食的那枚青杏余味未消。推窗见日影西斜,院中老槐筛下满地碎金,恍然惊觉今日芒种已过三日,盛夏将至了。
这酸味如时光的楔子,猛地敲开记忆的榫卯。想起幼时祖母总在槐树下拣选青杏,用竹篾篮子盛着,说是要腌渍酸梅汤。她那双布满褐斑的手在青杏间翻抹,阳光从指缝漏下,竟似琥珀色的蜜。我常偷摸一颗塞入口中,酸得挤眉弄眼,祖母便笑骂:“小猢狲,酸倒牙可别哭!”
酸味记事
青杏之酸不同于醋的凛冽,亦异于柠檬的尖锐。它是裹着绒毛的试探,初时淡而后劲凶,如年少时那些未竟的抱负,初时只道寻常,却在岁月里愈发蚀骨。书架深处那本《唐诗鼓吹》页脚仍卷着,恰停在韩愈“酸寒孟夫子”句上——当年批注的墨迹已被时光晕开,像被酸汁浸过似的。
槐影在地上缓缓游移,恍若某种古老的日晷。忽然记起《东京梦华录》载宋人逢芒种煮梅的旧俗,以盐杀青,以蜜封坛,将盛夏的酸涩熬成寒冬的甘醴。而今人只知超市冷柜里的成品酸梅汁,谁还肯费三蒸三晒的功夫?这酸味竟成了奢侈的乡愁。
酸中有真意
暮色渐合时,邻居孩童翻墙来拾落杏。那孩子踮脚摘果的模样,与我三十年前的剪影重叠。忽然懂得青杏之酸从不是惩罚,而是大地与牙齿的密约:唯有经历这般酸楚的磋磨,才能等来枝头那抹胭红。就像父亲总说的“嚼得菜根百事可做”,这青杏之酸,何尝不是生活的淬炼?
齿间酸意渐消时,晚风捎来栀子花的甜香。取纸笔记录此刻,墨汁在宣纸上洇出初夏的形状。原来最酸的从来不是果实,是明明尝过千百种滋味,却再无人笑着骂你“小猢狲”的时光。
小记:今夜当效古法腌渍一罐青杏,封坛时埋入槐花少许。待秋凉启封,或可邀月共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