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首古诗伴孤灯
霜降夜读记
窗外的风呜咽着掠过屋檐,案头一盏昏黄的孤灯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。指尖拂过泛黄的诗册,墨香混着旧纸张的微涩气息漫入鼻腔。这是父亲留下的《古诗源》,扉页有他工整的批注:“壬戌年购于金陵书局,愿与儿共读。”而今我已双鬓染霜,他却永眠青山。白首古诗,竟成了两代人唯一的对话媒介。
一、灯下见沧桑
记得少时最怕这些佶屈聱牙的句子,父亲却总在灯下逐字讲解。他念到“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”时,眼角的皱纹会聚成温柔的溪流。那时不懂他为何常掩卷长叹,如今自己也有了星点白发,方才明白这些文字里藏着的重量。今夜重读《古诗十九首》,竟在“思君令人老,轩车来何迟”旁发现父亲新添的铅笔迹——分明是我离家那年他写的:“吾儿赴京求学,妻病榻缠绵,忽解此中深意。”灯光摇曳,恍惚见他在灯影里抬头微笑。
二、诗缝里的年光
书中夹着三片银杏书签:第一片是父亲大学时制的,叶脉上抄着“少壮不努力”;第二片是我周岁时他染的金叶,写着“弄璋之喜”;第三片已经脆黄,却是他临终前托母亲寄我的,空无一字,唯余半句划痕:“努力加餐饭”。忽然想起去年整理旧物,在檀木箱底发现他手抄的《白首吟》,末页注着:“幼子嫌古调陈旧,然待其历尽千帆,必知此中真味。”当时潸然泪下,此刻灯下重睹,更觉每个字都滚烫。
三、夜半古音起
子夜钟声荡过小巷,远处有夜归人的脚步声声叩响青石板。翻至《回车驾言迈》,忽见某句旁有稚拙铅笔印——那分明是儿时偷偷画的佩剑小人。父亲竟未曾擦去,反而在旁细笔注道:“小儿顽劣,然剑指苍穹之势可喜。诗道岂在拘束?纵横自在方得真趣。”灯花哔剥炸响,仿佛听见他当年吟诵的声调:“盛衰各有时,立身苦不早。人生非金石,岂能长寿考?”
余墨
晨光熹微时合上书页,镜中见白发又添几茎。忽然懂得父亲为何总在深夜展卷——唯有在万籁俱寂时,千年诗句才能穿过时空,让两鬓霜雪之人听见彼此的呼吸。这些泛黄纸页原是渡船,载着古今同样的悲欢,从此岸白首漂向彼岸白首。而桌上孤灯长明,照见诗行间永不褪色的温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