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
七月十二日 晴
晨光熹微时,我提着画板踱向村口的池塘。暑气尚未蒸腾,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湿润泥土的芬芳,仿佛大地在晨梦中均匀的呼吸。这片池塘是我暑期的秘密乐园,它从不吝啬向我展示自然的诗意。
择一处树荫坐下,摊开纸笔。目光所及,最牵动心弦的,自然是那田田荷叶间星星点点的花苞。它们像一支支饱蘸胭脂的毛笔,怯生生地探出水面,尖角处还凝着昨夜未晞的露珠,在朝阳下折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光芒。我正欲下笔捕捉这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的稚嫩情态,一只红尾蜻蜓,振着透明的薄翼,悄无声息地滑翔而来。它盘旋两圈,仿佛一位老练的鉴赏家,最终精准地、轻盈地停栖在那最高最尖的那枚荷角之上。双翅微合,细长的身躯保持着绝对的平衡,与荷尖构成一个无比完美的、静止的刹那。
静观之趣
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定住了。杨万里的诗句霎时间有了生命,从纸面上跃出,在这方小小的池塘里完成了它最生动的演绎。原来“早有”二字,竟藏着这样一份灵动的默契与等待。是蜻蜓在等待第一支敢于突破水面的荷角,还是新荷在等待第一位发现它美丽的访客?它们仿佛是大自然预设好的一场约会,而我,恰是那个幸运的见证者。
我屏住呼吸,不敢惊扰这份宁静,只得用目光细细临摹。蜻蜓的复眼如同一对精致的琉璃珠,它是否也在用它独特的方式观察这个湿漉漉的世界?水下的鱼影偶然晃动,牵起涟漪微澜,而它岿然不动,仿佛已与荷花达成了永恒的协议。这一刻,时间似乎被粘稠的蜜给粘住了,流淌得极其缓慢。我忽然想到,我们的生命里,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“立上头”的瞬间?或许是某个灵感乍现的时刻,或许是某次不期而遇的美好,我们敏锐地捕捉并停驻其上,与之合二为一,成就了平凡日子里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。
画意与哲思
我最终没有在画纸上落下蜻蜓。我只用工笔细细勾勒了那支初露的荷尖,在它旁边,留下一圈温柔的空白。因为最美的相遇,往往无法用线条和色彩完全框住,它需要一份想象的空间去延续那份悸动。那圈空白,是我为那只注定要飞走的蜻蜓预留的舞台,也是为所有无声却磅礴的生命对话留下的注脚。
日头渐高,蜻蜓振翅离去,化作碧空中的一个微小墨点。荷尖依旧挺立,继续它拥抱阳光、缓缓绽放的旅程。它们彼此未曾纠缠,只是共享了一个清澈的早晨,完成了一次无需言语的问候与告别。我收拾画具,心中满是富足。这堂由自然亲授的课告诉我:美,常常在于敏锐的发现与及时的欣赏,在于万物之间那些精妙而短暂的衔接。愿我总能保有一份闲心,去成为那只“立上头”的蜻蜓,去第一时间发现生命中新生的、美好的“尖尖角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