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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江南逢李龟年

暮色江南逢李龟年

一、斜阳巷陌闻旧曲

暮色如宣纸上倾翻的淡墨,缓缓晕染着江南的天空。我踩着青石板路的缝隙漫步,任晚风拂过耳畔,带来远处隐约的琵琶声。那旋律断断续续,像是被岁月磨损了的丝弦,却又莫名耳熟。转过爬满紫藤的廊桥,见一老者坐在临河的石凳上,怀中抱着褪了漆的琵琶,枯瘦的手指正拨弄着《霓裳羽衣曲》的调子。

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

忽而想起杜甫《江南逢李龟年》里的句子。虽知眼前人绝非唐代乐圣,但那穿越千年的诗意却扑面而来。老人抬眼时,暮光正好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,像极了古画里走出的伶官。他哑着嗓子问:"客人也懂曲?"我摇头又点头,只道:"小时候听祖父弹过。"

二、残谱犹记开元事

老人姓李,原是戏曲学校的琵琶教师,如今学校改作了商业街区,他便每日来这河边弹些旧曲。他说现在年轻人听得懂《六幺》的少了,连《雨霖铃》都嫌太慢。"你看这河水,"他指着被晚霞染成绛紫的河面,"流了千年,倒比人还记得清楚。"忽然他将琵琶一转,弹起《春江花月夜》的片段,音符如珠玉落盘,惊起三两水鸟掠过水面。

谈及古诗,他眼睛忽然亮起来:"王维的《渭城曲》我弹得最好,可惜总少个吹筚篥的搭档。"说着便自顾自吟唱起来:"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..."嘶哑的嗓音竟与琵琶声奇妙地交融,在暮色里荡开圈圈涟漪。几个放学路过的孩子驻足听了片刻,又被手机铃声唤走了。

三、星火相传有遗音

临走时老人从布囊里取出本线装谱册,扉页已泛黄卷边,工尺谱旁用毛笔小楷注着"天宝五年抄录"。"这是我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,"他小心翼翼抚过纸页,"里头有半首《凉州词》的古调,现在怕是没人会了。"暮色渐浓,最后的天光落在那谱上,墨迹像是要化作蝴蝶飞起来。

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

忽然明白古诗从来不是纸上的墨迹,而是活在唇齿间的气息,流转在丝弦上的震颤。辞别时老人又弹起琵琶,这次是《阳关三叠》。我走出很远回头,见他那佝偻的身影已融入暮色,唯有乐声还在水面上漂浮,像千年不曾断绝的叹息。手机响起友人讯息:"在哪?现代人约饭都要三请四邀。"我低头键入:"在唐朝。"

归途华灯初上,霓虹灯倒映在河水里,与天边的残霞碎成一片。耳机里放着新下载的古琴曲,突然听懂其中某段竟是老人刚才弹过的旋律。原来诗从未离开,只是换种方式活着——在某个拐角,某阵风里,某次不经意的回首间。就像杜工部那首诗,走过一千三百年,依然在暮色江南的琵琶声里,与我们劈面相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