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推窗，见院中玉兰零落成泥，枝头残瓣犹带夜雨泪痕。忽忆唐寅《妒花》诗云：“昨夜海棠初着雨，数朵轻盈娇欲语。佳人晓起出兰房，折来对镜比红妆。问郎花好奴颜好？郎道不如花窈窕。佳人见语发娇嗔，不信死花胜活人！将花揉碎掷郎前，请郎今夜伴花眠。”字字如石投入心潭，漾起层层涟漪。

晌午过西厢，见表妹临窗绣并蒂莲，银针起落间忽然叹道：“这丝线总不如张家姑娘的鲜亮。”其声幽幽，其眉蹙蹙。想起昨日她见张姑娘衣饰时眸光倏暗，此刻方知“娥眉曾有人妒”非虚言。世间妒意，原不必如诗中佳人揉碎花枝，往往藏于比较之隙、言笑之隙，似梅雨渗墙，无声蚀骨。

午后整理旧籍，见《世说新语》载桓温妒庾亮权重而叹“男子不能流芳百世，亦当遗臭万年”，《左传》记郑庄公因妒弟段而筑“京城百雉”。忽闻窗外雷声滚过，急雨扑打新竹，其声飒飒如万马踏碎琼瑶。方悟自然亦有妒态——春芳秾艳时，偏有风雨相催，恰似人间见不得圆满的暗潮。

暮色染窗时重读《离骚》，见屈原叹“众女嫉余之蛾眉兮，谣诼谓余以善淫”，忽觉烛火摇曳。掩卷沉思：妒如镜湖投石，涟漪终将归于平静。王阳明言“破山中贼易，破心中贼难”，这妒字心贼，原需以自知之明为刃，以天地宽广为鞘。院角被风雨摧折的玉兰旁，已有新蕻破土而出——世间万般妒煞，终究抵不住生生不息。

夜雨渐歇，檐角坠珠叩石，声声若木鱼敲心。记取乐天诗“大都好物不坚牢，彩云易散琉璃脆”，何必效风雨妒花？不如学东坡“惟江上之清风，与山间之明月”，取之无禁，用之不竭。墨尽于此，心镜澄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