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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夜独坐,闻杜宇啼“不如归去”有感

春夜独坐,闻杜宇啼“不如归去”有感

壬寅年三月初七 夜雨微凉

窗外的雨,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。我独坐在书斋里,一盏孤灯,半卷残书,竟是无心读下去。忽而,一声凄清的啼鸣穿透雨幕,像一根银针,直直刺入心扉——是杜宇,它又在啼叫了,那一声声“不如归去”,在沉寂的春夜里显得格外苍凉,仿佛啼出的不是声音,而是血。

这哀啼,自古便与愁绪相伴。李太白长叹“一叫一回肠一断”,白乐天低吟“杜鹃啼血猿哀鸣”。此刻听来,方知古人诚不我欺。这鸟儿为何苦苦呼唤“归去”?它要归向何方?是葱茏的山林,是温暖的巢窠,抑或只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往昔?它的忧伤,穿越了千年的雨雾,与我这斗室中人的心绪,蓦地重合了。

归去何处?

“归去”,二字何其沉重。它勾起的,是一种无所依凭的飘零之感。我想起白日里经过的旧巷,青石板路被新式的水泥覆盖,儿时攀爬的老槐树只剩下一截矮矮的树墩,如同被斩断的根。我们一代代人,从故乡走出,奔向喧嚣的都市,渴望在此扎根,缔造新的家园。我们似乎成功了,高楼广厦,霓虹璀璨。可为何在这杜宇的夜啼里,我感到的却是一种深切的、无家可归的彷徨?

我们归去的,是户籍册上一个冰冷的地址,是银行贷款换来的一方格子间。可灵魂所渴望的那个能让人安然入梦的“家”,那个有着母亲炊烟、父亲絮语、弥漫着熟悉泥土气息的故乡,却在时代的洪流中渐行渐远,终于模糊成一个再也无法抵达的彼岸。杜宇的啼鸣,啼出的正是这种现代人共通的失落——我们兴冲冲地出发,却悲哀地发现,早已失去了归途。

忧思何寄?

夜更深了,雨声渐歇,唯有那啼声依旧,不依不饶。这份由鸟鸣引发的忧愁,并非小儿女式的伤春悲秋,它更庞大,更虚无,是与存在本身纠缠的惘然。科技的锐箭射穿了时空的壁垒,却射不穿人与人之间的心墙;信息的洪流淹没了每一寸闲暇,却浇灌不出一片精神的绿洲。我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多,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空。

这忧愁,是进步背后的代价,是得到之后的惘然。我们忧时光之匆迫,忧故旧之星散,忧理想之凋零,忧在这浩荡的世界里,自己不过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。这忧,古典诗词早已道尽,而今人,依旧在重复着相似的慨叹。

与忧共处

杜宇终会啼到声嘶力竭,黎明终将驱散黑暗。或许,生命的真相便是如此,总是与种种忧愁相伴。它无法被彻底消灭,但可以被理解,被安放。在这春夜独坐的静谧里,我听懂了那啼鸣。它并非只是哀恸,更是一种追问,一种提醒。

它提醒着我,莫在奔忙中遗忘了来路,莫在繁华中麻木了心灵。即便归不去那个地理意义上的故乡,也要在内心修篱种菊,守护一片精神的家园。允许忧愁的存在,与之对话,反而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平静。正如这夜,因包容了杜宇的悲声,而显得更加深邃和完整。

灯花倏地一跳,我回过神来。雨止了,天地间万籁俱寂,那一声声“不如归去”,也不知在何时停歇了。但它带来的思索,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,早已在我心间弥漫开来,挥之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