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惟将终夜长开眼日记

惟将终夜长开眼

壬寅年腊月廿三 小寒

晨起推窗,寒雾如纱障目,恍见元微之诗句自雾中浮出:“惟将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。”这“惟”字如银针穿透时空,刺醒我蛰伏的记忆。祖母临终前烛光摇曳的夜,她未曾舒展的眉间沟壑,竟与千年前诗人的誓约遥相呼应。

一、长夜烛影

ICU的夜灯从不熄灭,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成为唯一的计时器。我握着祖母枯瘦的手,突然想起她年轻时在缝纫机前彻夜赶工的模样——为给父亲凑齐学费,她曾将煤油灯芯捻到最暗,惟恐多耗了灯油。那时她眉间便已有浅壑,如今却在氧气管的压迫下深刻成川。元稹“惟将终夜长开眼”的守候,原不是文人矫饰,而是凡人最无力的虔诚。当医学宣告极限,守夜便成了生者唯一的献祭。

二、未展之眉

整理遗物时发现祖母的日记本,牛皮纸封面被针线反复修补。1958年页间夹着干枯的迎春花瓣,旁边写道:“今日粮票换得铅笔两支,惟愿吾儿识字明理。”1967年寒冬记录:“彻夜缝补棉衣,惟求孩儿不受冻馁。”每一页“惟”字背后,都是她自我削减去的一块血肉。那些我童年觉得理所当然的温暖冬衣、香甜米糕,竟全是她用眉间皱纹兑换的馈赠。

“母亲总在油灯下拆解旧毛衣,惟恐编织不够紧密抵不住北风。我后来才懂,她拆的是自己青年时的绛红嫁衣。”

三、凝视之约

守灵那夜,我真正体会“长开眼”的意味。烛火跳跃间,生平记忆如胶片滚动:祖母教我辨认星斗时说过“惟坚持凝视者得见天机”,饥荒年间她总说“惟心存余粮者不惧荒年”。原来她早已将生命的哲学藏进这些“惟”字开头的谚语里。此刻我忽然明白——逝者留给生者的不是眼泪,而是某种观看世界的瞳术。当我们继承他们的凝视方式,他们便永远活在这种目光里。

黄昏时雾散去了,天际有寒星三四。我取出祖母的老花镜对向星空,镜片上犹存她眉间淡淡的温度。元稹终未能以长夜守望报答韦丛,而吾辈所能做,惟以更明亮的眼睛,替所有未展眉者继续凝视这人世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