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笑农家腊酒浑
壬寅年冬月廿三 雪霁初晴
晨起推窗,见远山负雪,恍若玉龙蟠踞。忽忆放翁"莫笑农家腊酒浑,丰年留客足鸡豚"之句,顿觉胸中暖意翻涌,遂披氅踏雪,往访山阴农家。
一、腊酒新醅
行至竹篱处,恰见张翁在院中起瓮。陶瓮半埋雪中,瓮口结着冰凌,启封时酒香混着霜气扑面而来。"正是腊月头轮酒哩!"张翁笑皱一张赤铜面,粗陶碗盛来琥珀光。抿之酸涩绕舌,然三息后回甘自喉间涌起,竟似吞下整片麦田的日光。
二、足鸡豚
灶屋梁下悬着腊豚,松烟熏染出云纹。张家婶子剁取肋排时,刀背震落簌簌霜花。黄犬围着砧板打转,被呵斥后悻悻卧回草垛——那草垛竟堆成妥帖的圆穹状,宛如大地捧出的金碗。
三、围炉语
泥炉煨着杂菌鸡汤,蒸汽顶得陶盖咯咯作响。张翁言今岁虽遇春旱,幸有山泉未竭;虽遭秋汛,但抢收及时。说着掰开焦壳烤芋,金瓤腾起白雾:"天地总是给人活路的。"此语朴素如土坯,却让我怔忡良久。忽见窗纸透进斜阳,雪光映得满室澄明,陶碗里的残酒竟漾出虹彩。
归时衣襟沾满柴火香,恍觉自己成了行走的酒瓮,贮着农家赊我的半斗春光。放翁当年来饮,见的应是同样不肯屈从寒苦的生机:腊酒虽浑,能暖冻指;年景虽艰,犹足鸡豚。这或许便是华夏农耕文明最坚韧的底色——在每一个"难年"里固执地酿造"丰年"的滋味。
雪地里回头望,茅屋炊烟正攀上新月。忽悟最珍贵的留客从来不是酒肉,而是农人用霜雪酿就的 Hope——那种永远相信"明岁会更好"的笨拙信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