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园惊梦:一曲新词酒一杯,去年天气旧亭台
暮春时节的似曾相识
晨起推窗,微风裹挟着细雨后的湿润泥土气息扑面而来。院子里的桃花已谢尽,枝头缀满嫩绿的叶芽。天空是那种熟悉的、略带灰蒙的春日色调,与记忆中去年的此时何其相似。忽然就想起晏殊那阕《浣溪沙》,口中不自觉吟出:“一曲新词酒一杯,去年天气旧亭台。”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,将我拉回到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之前的那个午后。
那时也是这般天气,春光将尽未尽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惆怅。我与友人相约城西园林,踏青赏春,实则各怀心事。他是即将赴任的官员,我是科场失意的书生。我们在亭台中饮酒、赋诗,试图用文字麻醉现实的苦涩。他写下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,我接上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。如今回想,那日的词句竟成了命运的谶语。
亭台依旧人事非
撑着油纸伞重游故地,园中的亭台楼阁一如往昔。飞檐翘角上的琉璃瓦被雨水洗得发亮,石阶缝隙里的青苔却比去年更茂盛了些。坐在当初的石凳上,指尖抚过栏杆上模糊的刻痕——那是去年微醺时刻下的诗句,如今已被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。
忽然听见远处有丝竹声传来,循声望去,见一群文人墨客正在水榭中宴饮。有人击节而歌,有人挥毫泼墨,俨然去岁情景再现。我伫立良久,终究没有走近。终于明白晏殊笔下“夕阳西下几时回”的叩问,不是对落日的不舍,而是对逝去时光的无力挽留。
园中的海棠开了又谢,池中的游鱼换了数茬。唯有这亭台,这石径,这假山流水,依旧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。它们见证了多少人的欢聚与别离,承载了多少未尽的言语与未了的情愫?物是人非,原是世间最残忍的常态。
小园香径独徘徊
雨渐渐停了,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,在湿漉的石子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。我沿着小径缓缓独行,两旁的花木散发着混合的香气——新叶的清新、残花的馥郁、泥土的腥甜,交织成暮春特有的味道。
在这条路上,曾与友人辩论经史子集,曾听歌姬吟唱新谱的曲子,曾看孩童追逐嬉戏。如今只有我独自徘徊,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。忽然一只燕子低飞掠过,翅膀几乎擦到我的衣襟。抬头望去,见檐下新泥筑就的燕巢中,雏鸟正探出头来鸣叫。
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——这燕子可是去岁的那只?或是它的后代?无论怎样,它依旧循着季节的指令归来,如同花期更迭,如同潮汐涨落。人类的悲欢离合在它们眼中,或许不过是年复一年的轮回中微不足道的插曲。
梦醒时分且徐行
暮色渐浓,园中游人已稀。我最后望一眼那座亭台,转身离去。出口处遇见卖词笺的老翁,摊位上摆着各色笺纸,其中一张墨迹犹新,写着:“一向年光有限身,等闲离别易销魂。”
忽然释然。原来古人早已参透:生命有限,别离寻常,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有限的年光里,珍惜每一次相聚,铭记每一刻感动。去年今日的欢宴固然不再,但那些共同吟唱的词句、那些相交倾谈的深夜,都已化作生命中的星辰,在记忆的夜空中永恒闪烁。
归途上,轻声吟起《浣溪沙》的下阕:“满目山河空念远,落花风雨更伤春。不如怜取眼前人。”逝者不可追,来者犹可期。既然留不住逝去的春光,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人与景。这或许就是晏殊在千年前想要告诉我们的,关于时间、关于人生最温柔的启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