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上舟中日记：一叶轻舟寄浮生

十月廿三，微雨初霁

晨起推窗，见江雾如纱，远山含黛，忽忆韦应物“野渡无人舟自横”之句，遂生泛舟之念。携一壶热茶，几卷旧书，独往渡口。舟子老张与吾相熟，笑问：“先生今日又欲逃禅去耶？”吾亦笑而不答，踏其乌篷小舟，任其顺流而下。

巳时，舟行江心

雾散云开，日光碎金般洒在粼粼江面。小舟如一片秋叶，轻漾于碧波之上。偶有白鹭掠水，翅尖沾起珠玉万千。吾卧于舟中，听橹声欸乃，恍若千年古琴低吟。想起苏子《赤壁赋》中“纵一苇之所如，凌万顷之茫然”，此刻方知此境非文人夸张。舟随水转，心随舟荡，往日积郁的烦忧，竟被这柔波细细揉碎，散作圈圈涟漪。

忽见上游漂来一瓣桃花，粉艳欲滴，想是上游山涧春迟，至今仍有残英。以手掬之，凉意沁人。这落花与孤舟，恰似白居易“枫叶荻花秋瑟瑟”与王湾“客路青山外，行舟绿水前”的时空交错。舟子唱起俚语渔歌，沙哑声腔混着水汽，竟比世间任何雅乐更撼人心魄。

午时，泊岸野炊

舟系老柳，拾枯枝烹茶。陶罐里碧螺春舒展如初生新叶，茶烟袅袅升起，与江雾缠绵不分。啃着自备的炊饼，忽悟张岱《湖心亭看雪》中“莫说相公痴，更有痴似相公者”的妙处——天地为庐，孤舟作伴，岂非极致奢侈？一对江豚跃出水面，黝黑脊背划出优美弧线，舟子惊呼“十年未见如此盛景”，吾辈何其有幸。

雨丝又悄然而至，滴滴答答敲在篷顶，奏出天然乐章。翻看《唐诗三百首》，见孟浩然“欲济无舟楫，端居耻圣明”之叹，对比此刻自在，更觉舟楫不仅是渡水工具，更是渡心之器。老张掏出竹笛，吹起《渔舟唱晚》，笛声穿雨透雾，惊起芦丛中数只鸬鹚。

申时，归途有感

返程时斜阳破云，整条江变成熔金河道。舟行逆流，老张肌肉虬结的臂膀绷如满弓。想起李清照“只恐双溪舴艋舟，载不动许多愁”，忽觉轻舟未必载愁，倒是载动了千年的诗魂。每个中国人血脉里，都系着这样一叶舟：屈子行吟的兰舟、太白醉卧的月舟、东坡夜游的苇舟…它们静静泊在文化长河里，待有缘人登临，便渡往精神彼岸。

靠岸时暮色四合，舟子拒收船资：“今日见江豚，是好兆头，先生带来福气。”遂赠他怀中《唐诗选》，他黝黑脸上绽出笑容，比晚霞更绚烂。归家掌灯，墨香混着身上水汽，提笔记录时，窗外夜航船正鸣笛而过——那是更大的舟，载着更多人的悲欢。

今日方知：人生如逆旅，我亦是舟子。能以一叶轻舟度此浮生，幸甚至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