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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歌古诗里的秋日独白

悲歌古诗里的秋日独白

十月二十三日,阴,风起

晨起推窗,一股寒凉倏地钻入衣襟,不由得打了个冷颤。院中那棵老槐树,昨日还缀着些半黄半绿的叶子,一夜之间,竟凋零了大半,只剩下几片残叶在枝头瑟缩着,与秋风做着无力的抗争。天空是灰蒙蒙的,压得很低,仿佛一块浸了水的沉重铅板,要将人间所有的声响都吸了去。此情此景,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郁结,那些早已熟稔于心的悲歌古诗,一句句,一字字,竟如潮水般拍打着心岸,再也无法平息。

“悲哉秋之为气也!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。”宋玉的《九辩》,怕是所有悲秋之辞的滥觞了吧。千载之下,我立于这同样萧瑟的庭院中,所感知的寒气,与古人竟无二致。这秋风,似乎从未改变过它的旋律,始终吟唱着那首亘古的悲歌。它吹过汉代的宫阙,吹皱了建安文人的衣袍,吹凉了唐代游子的心房,如今,又吹透了我这身单薄的现代衣裳。时间在流变,朝代在更迭,可这秋日的悲凉,却通过一行行诗句,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,精准地传递给每一个在秋天感到孤独的灵魂。

与古人之悲的邂逅

午后,翻检出那本页脚已微微卷起的《古诗源》,信手翻阅,便是一次与无数幽魂的对话。曹孟德横槊赋诗,“秋风萧瑟,洪波涌起”,其声何其壮阔,然这壮阔背后,掩藏着的是对时光如逝水、功业未建的深沉焦虑。那悲歌,是英雄之悲,宏大如沧海波涛。

而到了杜甫笔下,秋日之悲则化为了具体的、颤栗的人生体验。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。”夔州秋日的浩大风声,吹动的是诗人潦倒他乡、病痛缠身、故园难归的万千愁绪。那萧萧而下的,又何止是落叶,分明是一个时代和诗人共同凋零的命运。读至此处,窗外的风声也仿佛带上了呜咽之音。

相较于杜工部的沉郁,李太白的长啸则更为不羁。“长风万里送秋雁,对此可以酣高楼。”他的悲歌里,总有那么一股要将愁绪兑换为豪迈的劲头,然而,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”,极致的热闹背后,是极致的清冷。原来诗仙的孤独,更在凡人之上。

他们的诗句,像是一面面镜子,照见的不仅是千年前的秋景,更是他们波澜万丈的内心世界。我在这边,他们在那边,中间隔着漫长的时光,却因同一种季节的感触,而瞬间心意相通。我之琐碎烦忧,相较于他们的家国之痛、身世之悲,似乎微不足道,但这种跨越时空的共鸣,却给予我莫大的慰藉——原来孤独并非我一人之专利,悲秋亦非我一时之感伤。

吾之悲歌,当下的回响

合上书页,古人的声音渐渐隐去,而我的世界却并未因此沉寂。现代社会的“悲歌”,其声调或许早已不同,但内核依旧。它或许是深夜加班后,面对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,那一瞬间的空洞与迷茫;或许是在人声鼎沸的社交网络里,反而感到的无可言说的隔离与寂寞;或许是面对飞速流逝的时间,惊觉自己一事无成的惶恐与自责。

我们不再轻易地吟诵“悲莫悲兮生别离”,但我们会在送别的站台,看着列车远去,久久不愿离去;我们不再书写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,但我们会在某个雨夜,听着滴答雨声,翻看旧照片,怅然若失。这悲歌,化作了手机里一首单曲循环的忧郁旋律,化作了日记本上几行无人能懂的呓语,化作了与好友酒后一句带着苦笑的感叹:“唉,生活可真不容易。”

这些,难道不正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《悲歌行》吗?它们同样真挚,同样沉重,只是我们失去了将它凝练为“古诗”的形式与心境。我们忙于生活,钝于感受,羞于表达,以至于让许多细微的悲情,无声无息地消散于日常的尘埃之中。

悲而不伤,歌以咏怀

然而,我终究感激这个下午,这场因秋风而起的、与悲歌古诗的邂逅。它让我明白,“悲”并非一件需要彻底摒弃和逃避的事物。古人早已参透,悲凉是生命的底色之一,是完整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他们不回避它,而是以诗歌的形式正视它、提炼它、超越它。那一首首悲歌,是哭泣,更是呐喊;是叹息,更是铭记。他们在文字中完成了对苦难的消化和对生命的礼赞。

故而,写作至此,心境反而开阔了许多。秋风依旧,落叶依旧,阴霾依旧,但它们在我眼中已不再是纯粹的凄凉之物。它们是一种提醒,提醒我生命的易逝与珍贵;它们是一种连接,连接着我与古仁人之间那份共通的情感体验;它们更是一种力量,教会我如何坦然地面对人生中不可避免的萧条时节。

窗外的风,似乎唱完了一阕,暂归平静。我愿将这半日的思绪,化作我自己的、微不足道的悲歌古诗,存入这日记之中。它不工整,不典雅,但足够真实。只为告诉自己:今日我虽悲秋,然我亦知,秋日过后,仍有冬雪与春光。且歌且行,足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