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花时节又逢君日记
甲辰年三月初七 微雨
晨起推窗,忽见院中那株垂丝海棠经昨夜细雨,竟已谢了大半。浅粉的花瓣零落泥淖,被春风卷着,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,恰似蝶倦莺慵。蓦地想起杜工部那句“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”,心中倏然一紧——原是这个时节了。
午后执伞独行至城西老茶肆。檐角风铃叮咚,与十年前的音色无二。老板已换作当年掌柜的儿子,却仍认得我,笑问:“可是要一壶明前龙井,配一碟桂花糕?”颔首间,目光越过氤氲水汽,竟真见那熟悉青衫身影自细雨帘栊间转出——果真是他。
故人相逢
他鬓角已染微霜,眉宇间却仍是旧时疏朗气象。彼此怔忡片刻,继而相视大笑。落座时,他袖口带起三两瓣沾湿的海棠,轻叹:“当年在此辩驳《诗经》,你坚持‘落英缤纷’该作初开解,我偏说是凋零之象——如今看来,竟都对了。”茶烟袅袅升起,隔着我们错失的十年光阴。
他说塞北风沙磨钝了诗心,我只道江南烟雨浸锈了剑胆。窗外卖花妪提篮而过,残红簌簌落满竹篮,像场不肯停息的胭脂雪。他忽从怀中取出泛黄诗笺,墨迹被岁月洇得朦胧:“一直带着你当年写的《落花词》,‘愿君知我如知月,缺处亦怀圆满心’——如今可还作数?”
暮色迟归
雨歇时已是暮色四合。踏着湿滑青石板离去,身后茶肆渐次点起灯笼,将满地残照照得如同碎金。他执意送我至巷口,看卖花妢将未售尽的残花撒入溪中,忽吟道:“且看落红非无情,化作春泥更护花。”我接了下句:“来岁逢君花树下,莫辞醉倒斜阳斜。”两人便又笑起来,惊起竹梢宿雨簌簌而落。
今夜研墨记此奇遇,窗棂间忽飘入完整一朵海棠,恰落在“逢”字末端。原来花谢不是终局,而是另一场相逢的序曲。纵使容颜改、山河异,总有些故人会在落花时节,踏着满地诗笺而来,将飘零谱成重逢的韵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