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吟日记:重读《龙移》有感
壬寅年冬月初七 天气阴晦有风
今日整理旧书,忽从《唐诗别裁集》中飘落一页泛黄笺纸,拾起一看,竟是少年时抄录的韩昌黎《龙移》诗:“天昏地黑蛟龙移,雷惊电激雄雌随。清泉百丈化为土,鱼鳖枯死吁可悲。”墨迹虽已淡褪,然诗句如刀,霎时劈开记忆的沉潭。
一、诗中之龙与心中之惑
记得初读此诗,是在十七岁的夏夜。那时只觉诗句奇崛险怪,一条巨龙在天地变色、雷霆交加中被迫迁徙,清泉化为尘土,鱼鳖尽皆枯死。我困惑于诗人为何要描绘如此惨烈的景象?这条龙,是祥瑞还是灾厄?是权力的象征还是自然的伟力?它为何要移?移向何方?这些问题如蚊蚋萦绕心头,多年未散。
而今重读,窗外北风呼啸,天色沉郁,竟与诗中“天昏地黑”之境暗合。我忽然品出些不同滋味。这条龙,或许并非神话中的生物,而是喻指那些巨大的、不可抗拒的变故。它可能是时代的洪流,可能是命运的拨弄,也可能是一场颠覆一切的灾难。它来时,天地为之变色,秩序为之崩坏,原先赖以生存的“清泉”(无论是环境、制度还是信仰)瞬间“化为土”,而那些依附于旧秩序的“鱼鳖”,无论无辜与否,都难逃“枯死”的厄运。韩愈写的,哪里是龙,分明是历史车轮碾过时,那惊心动魄又无可奈何的瞬间。
二、龙之移与人之境
由此思及自身。这三年,疫情如一条突如其来的“恶龙”,改变了世界的模样,无数人的人生轨迹为之“移”。多少计划搁浅,多少寻常日子成为奢望,多少生命如“鱼鳖”般逝去,岂非“吁可悲”?我们每个人,何尝不似被风暴裹挟的微尘,在巨大的变动中努力寻找平衡,适应新的“清泉”何在。
但诗的意味似不止于悲悯。细嚼“雷惊电激雄雌随”一句,在惊惧之中,竟有一丝生命的顽强。纵然是天崩地裂的迁徙,那龙亦非独自一人,仍有伴侣相“随”,共同面对。这或许暗示着,在一切宏大叙事之下,个体间的情感联结、相互扶持,才是抵御无常最温暖的力量。正如疫情期间,邻里间的互助、医者的逆行、陌生人的善意,这些微光,不正是昏黑天地间,随龙而行的那一点“雄雌随”的温情与坚持吗?
“清泉百丈化为土”,诚然可叹。然则,土虽干涸,终能再育新泉。灾难摧毁一种生活,却也逼迫人们去开凿新的源泉。线上办公、远程学习、对健康与亲情的重新审视……这些不正是我们在干涸之土上,努力开掘的新泉眼吗?龙移之悲,在于毁灭;龙移之启,或在于重生。
三、尾声:吟龙之后
合上书页,心中波澜未平。一首二十八字的小诗,竟如一口深井,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打捞起不同的感悟。少年时见其奇,中年时品其悲与韧。那条诗中的龙,从此在我心里有了更沉重的分量。
它提醒我,天地间常有“昏黑”时,生命的“清泉”也可能突然干涸。但重要的是,在“雷惊电激”中,能否找到可“随”之人之事之信念,并在那“化为土”的废墟上,有勇气等待并创造新的涌流。韩愈末句的“吁可悲”,一声长叹,叹尽了无奈,而后人呢?须得在可悲之处,看见可为之路。
夜已深,风未止。心中默诵《龙移》,仿佛也听见了那穿越千年的龙吟,不再仅是恐惧,更有一分对生命韧性的敬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