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推窗，見薔薇架下落紅成陣，方覺春深似海。昨夜疏雨瀟瀟，洗得碧梧翠竹愈見清朗。檐角鐵馬叮咚，恍若故人叩扉而至。忽憶及去歲與諸友泛舟鏡湖時，柳綿如雪，沾衣欲濕，而今各自天涯，惟餘杜宇聲聲啼徹綠楊煙暝。

煎水瀹茗，取去年窖藏之梅花雪水，炭火初沸時聲如松濤。白瓷甌中浮起碧色雲煙，恍見孤山處士巡檐索笑之態。茶煙透窗縈繞，與天際遊絲共舞。案頭《陶庵夢憶》翻至「湖心亭看雪」篇，墨痕猶帶冷香。想張宗子當年攜毳衣爐火獨往湖亭，見天地皓然，豈非與吾此刻隔世相照？

磨墨濡毫，臨《靈飛經》四十三行。忽有黃蝶穿牖而入，棲於筆山之上，翅翼猶帶薔薇粉屑。憶起少時在姑蘇外婆家，每至春暮，總見彩蝶成羣過粉牆，外祖母執紈扇為撲之，夾入《詩經》扉頁，至今書中猶存羽化之紋。而今老屋傾頹，唯餘夢中蝶影翩躚。

西窗日影斜移，杜鵑啼聲漸慟。鄰家少女初學琵琶，斷續彈得《鷓鴣飛》數句。禽聲與絃聲相和，竟成異調。想起李義山「莊生曉夢迷蝴蝶，望帝春心託杜鵑」之句，忽覺千古愁緒皆凝此刻。暮風拂動檐角銅鈴，聲聲皆似「不如歸去」，而人間又能歸何處？

燭影搖紅時分，整理舊篋得少年詩稿。紙黃墨淡，尚見「欲買桂花同載酒」之句，然終不似少年遊矣。窗外新月如鉤，釣起多少前塵舊夢。忽聞隔牆笛聲嗚咽，吹的是《梅花三弄》，曲終時似有銀瓶迸裂之音。擱筆凝眸，見燭淚堆積如珊瑚礁，中有困住的流光千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