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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读〈长干行〉:忆青梅竹马的初夏

重读〈长干行〉:忆青梅竹马的初夏

五月廿七 晴

整理旧书时,泛黄的《唐诗三百首》里飘落一朵干枯的栀子花。书页正好停在李白《长干行》,花瓣压在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”那句上,刹那间十六岁的蝉鸣穿透十年光阴,在耳畔轰然响起。

《长干行》节选

妾发初覆额,折花门前剧。
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
同居长干里,两小无嫌猜。

记忆里的长干巷不是金陵烟雨,而是江南外婆家青石板铺就的巷子。总角之年与邻家少年用竹竿当马,栀子花丛作屏风,红砖墙上刻着歪扭的“永不相忘”。他总偷来自行车载我穿过巷口豆腐坊的晨雾,车铃叮当惊起檐角白鸽,而我攥着他衣角的手心,总是汗涔涔地烫。

最难忘是十四岁那年初夏,他塞给我一张抄着“低头向暗壁,千唤不一回”的纸条,墨迹被汗水洇成星云。我们躲在爬满凌霄花的院墙后,他结结巴巴背完全诗,而我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跳动的光斑,听见自己心跳如鼓。那时不懂何为“早晚下三巴”的离愁,直到他随家人迁往北方,才知“坐愁红颜老”竟是预言。

青涩的信物

抽屉深处铁盒里还收着他送的贝壳,内侧用针刻着《长干行》末句“相迎不道远,直至长风沙”。当年觉得长风沙是世上最遥远的地方,如今隔着千山万水回想,原来最远的永远是回不去的时光。

今夕重读“苔深不能扫,落叶秋风早”,忽然泪如雨下。那些一起捡银杏叶做书签的秋日,争论“门前迟行迹”的“迟”是迟到还是缓慢的午后,终究随岁月泛黄成标本。而诗中“岂上望夫台”的决绝,竟在成年后的屡次失约中品出苦涩的隐喻。

或许所有初恋都注定成为一首误读的古诗。年少时只看见“同居长干里”的甜,历经聚散才读懂“坐愁红颜老”的怅惘。但永远感谢那个少年,让我在情窦初开的年岁,通过一首唐诗提前预演了爱情的百种形态——那些欲言又止的悸动、笨拙的承诺、甚至必然的别离,都早已被千年前的诗句温柔包容。

合上书时,夕阳正斜照在“八月蝴蝶黄,双飞西园草”的诗行上。忽然明白,有些诗注定要用一生去注解,而有些心动,即使错过也是圆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