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推窗，但见天光熹微，云脚低垂，竟不知何时飘起细密的雨丝来。这雨不似盛夏的滂沱，倒带着初春的腼腆，淅淅沥沥地敲着青瓦，宛如素手调冰弦，泠泠然散作万千碎玉。

檐下观雨

搬了藤椅临窗而坐，看那雨幕如织，将远山揉成一片氤氲的黛色。院中老槐的翠叶被洗得发亮，每片叶子都托着晶莹的水珠，忽而承不住重量，便“嗒”一声坠入青苔丛中，惊起三两蛰伏的蜗牛，慢吞吞探出触角，在湿漉漉的墙垣上蜿蜒出银亮的痕。

忽然记起《陶庵梦忆》中“雨丝风片，烟波画船”八字，此刻虽无画船，但见雨丝牵着风片，在院中海棠丛里翩跹起舞。那些将谢未谢的花瓣经雨一洗，反倒显出秾丽的绯红，依依缀在枝头，似美人唇上未拭尽的胭脂。

午后拾句

取素笺欲记此景，墨锭在端砚上徐徐研磨，漾开一池春水。笔尖蘸饱了墨，却悬腕难落——这般景致，该用怎样的词句方能不负？忽忆起汪曾祺写雨：“雨珠攀着蛛网滑动，聚成饱满的一滴，银灿灿地坠下去。”这般鲜活灵动的笔触，恰如眼前悬在蛛丝上的雨滴，将落未落时裹着整个天空的倒影。

又念及朱自清叹绿：“那醉人的绿呀！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……”我这院中的青苔经雨浸润，何尝不是如此？层层叠叠的苍翠从石缝间漫出来，茸茸地爬上阶砌，教人想伸手触摸，又恐惊扰了这静谧的生机。

暮色染笺

雨歇时已是日影西斜，云隙间漏出金光，将残雨照得璀璨如星。积水洼里映着碎霞，偶有归鸟掠过，便荡起粼粼的涟漪。收拾笔墨时发觉，素笺上竟只零星记着些词句：“雨浥轻尘”、“苔痕新绿”、“檐铃清响”……原是只顾着沉醉景中，倒忘了凑缀成文。

然转念一想，好词好句本就如这叶间雨露，须得自然凝结方有生趣。若强求工巧，反失其真。且学张岱“林下漏月光，疏疏如残雪”的妙手天成，留待往后岁月里慢慢反刍，或许某日提笔时，这些字句自会如雨落春塘，泛起恰当的涟漪。

合日记时，暮色已如淡墨般晕染窗纸。惟愿明日晨光中，那些被雨洗过的词句，能在记忆里长出葳蕤的新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