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11月29日 星期三 雪

清晨七点二十分，初雪毫无预兆地降临。不是天气预报里含糊的“降水概率”，而是真真切切的、成团的雪花，像被撕碎的云絮般坠落。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，在窗玻璃上映出暖黄的光晕，与窗外冷蓝的晨光交织成奇异的分界。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同样的初雪日，祖母用旧铝盆接雪水煮茶，说雪水沏的茶能封存冬天的记忆。

放下写了一半的方案，披上那件驼色羊毛毯走到阳台。冰凉的铁栏杆透过睡衣刺入掌心，却让人异常清醒。楼下穿红衣的孩童已经奔出单元门，举着双手追逐雪花，笑声撞在楼宇间反弹成重叠的回音。这种场景在城市里愈来愈罕见——现代人更擅长用手机记录雪景而非亲身感受雪的温度。

退回屋内时突发奇想，从储物间翻出祖母留下的陶瓮。墨色瓮身绘着褪色的红梅，瓮口还残留着二十年前封存时的蜂蜡痕迹。抱着瓮重返阳台时，雪花正好落进瓮底，瞬间融成深色的圆点，像时光在器物上留下的印记。忽然理解祖母当年执着收集雪水的用意：不是迷信传说，而是用仪式感对抗遗忘的本能。

午后雪愈加大，天地间只剩白与灰的渐变。煮雪沏茶时，水雾蒸腾出遥远的记忆：初中时总在初雪日收到匿名贺卡，大学时和室友在雪地写满整面广场的方程式，三年前父亲拄着拐杖在雪地里踩出全家姓氏的首字母。这些碎片随着茶香重新拼合，恍然明白每个“特别的日子”本质都是时间的折痕——岁月在此处对折，让不同时空的自我隔纸相望。

黄昏时拍去陶瓮上的积雪，发现瓮底已积起三指厚的雪水。倒进玻璃壶时泛起细碎气泡，仿佛封存了今日的晨光、孩童的笑声与茶香的余韵。或许明日雪化后，这个日子又会淹没在平凡日常里，但我知道某个陶瓮里，永远藏着三百毫升的、具象化的冬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