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情可待成追忆
——重读李商隐《锦瑟》有感
傍晚整理旧书时,泛黄的诗集里飘落一枚银杏书签,正夹在李义山的《锦瑟》页。指尖抚过"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"的墨迹,窗外的秋风忽然就卷起了十七岁的蝉鸣。
一
记得高中语文课上,先生讲到这句时特意放慢语速:"惘然二字,不是简单的遗憾,而是当时已隐约感知美好易逝却无力挽留的怔忡。"同桌的妳用钢笔在课桌划下细细的痕,而我正望着窗外被阳光镀金的银杏树,想着放学后该去哪家冷饮店温习功课。
那时总以为"此情"必是惊天动地的爱情,直到多年后母亲在电话里说起老屋拆迁,才突然听懂诗中深意——原来那些看似平凡的午后,父亲修剪茉莉时飘散的清香,祖母用搪瓷缸熨平我校服的蒸汽,甚至窗前永远吵吵闹闹的麻雀,都早已在时光里凝成琥珀。
二
大学时总爱在图书馆角落读诗。有次读到蒋勋解说《锦瑟》,说"可待"其实是"不可待"的叹息。那时总不服气,觉得既然能成追忆,何必计较是否惘然。直到去年整理旧照,发现最清晰的竟是某个暴雨天和室友挤在阳台吃泡面的画面,而所谓重要时刻反而模糊成色块。原来记忆自有其意志,它像狡黠的陶匠,专挑我们不经意的瞬间烧制成青瓷。
今早收到故人寄来的结婚请柬,附言写着"还记得一起在操场背《锦瑟》的晚自习吗"。忽然明白诗中的"当时",未必特指某个时刻,而是所有我们以为会永远延续的日常。就像义山笔下"庄生晓梦迷蝴蝶"的恍惚,我们都在繁华中迷途,待到清醒时,才发现手中只握着梦的鳞粉。
三
黄昏时特地去老校区走了走。教室里的塑胶课桌换成了实木材质,黑板变成了智能屏幕,只有窗外那棵银杏还在原地飘洒金叶。忽然想起当年语文先生布置的随笔作业,我写道:"惘然是成长的代价"。如今倒觉得,惘然本身或许就是意义的容器——那些我们以为消散在风中的往事,其实都沉淀为生命的底色。
归途时买了个搪瓷缸,学着祖母的样子熨烫衬衫。蒸汽氤氲中忽然懂得:所谓"成追忆",从来不是被动地怀念,而是主动地将瞬间铸成永恒。就像义山用五十弦瑟凝固了刹那的震颤,我们也可以用一字一句,将流水般的时光钉成星河。
夜已深了,新得的搪瓷缸在桌上泛着温润的光。手机里传来母亲发来的老屋照片,紫藤花依然爬满东墙。原来此情从未逝去,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追忆与期待之间永恒流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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