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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回五湖舟

梦回五湖舟

一个关于寻找与安顿的午后随想

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,敲打着这个初夏午后的宁静。我合上手中那本泛黄的《唐诗选集》,那句“且须饮美酒,乘月醉高台。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”的豪情尚在胸中激荡,但另一句更显超脱的诗却悄然占据了心头——“谁解乘舟寻范蠡,五湖烟水独忘机”。这“五湖”二字,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,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。

诗中的远意

“五湖”在中国古典诗词的意象群中,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。它不像“泰山”那般巍峨,不似“黄河”那般磅礴,也未有“江南”那般旖旎。它代表的是一种决绝后的洒脱,功成后的身退,是阅尽千帆后对平凡生活的回归。范蠡助越王勾践成就霸业后,不恋权位,携西施泛舟于五湖烟波之中,将曾经的惊涛骇浪化作此刻的水平如镜。这“五湖”,于是成了无数文人士大夫心中最后的精神家园,一个可望而难即的梦。

温庭筠在诗中用“谁解”二字,道尽了这份超然物外的寂寞与高贵。世人都奔忙着追逐功名利禄,又有几人能真正理解那放下一切、乘一叶扁舟遁入江湖的智慧与勇气?那五湖的烟水,涤荡的不仅是舟楫,更是一颗疲惫的、载负了太多机巧算计的心,最终目的是“独忘机”——独自忘却尘世的机心,回归本真。

我的“五湖”寻觅

合书冥思,我不禁问自己:我的“五湖”又在何方?它并非一个确切的地理坐标,并非一定要是太湖、洞庭湖。它更像是一种生命的状态,一种心灵的境地。

于我而言,它或许藏身于故乡外婆家后那片静谧的竹林。午后阳光穿过密叶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金币,风过处,竹叶沙沙作响,那是最自然的协奏曲,能瞬间抚平都市生活带来的所有焦躁。在那里,时间仿佛放缓了脚步,允许你发呆,允许你什么都不想,只是感受阳光的温度和竹子的清香。

它也可能栖居于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。当万家灯火渐次熄灭,我独自坐在书桌前,台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。笔尖在纸页上摩擦发出沙沙声,或者指尖在键盘上敲打出断续的节奏,将一日的所思所感诚实地记录下来。这个完全属于自我的空间,无人打扰,无需伪装,思想可以自由流动,如同泛舟于无垠的思想之湖上。

甚至,它可能就存在于每日上下班路上,那戴着耳机聆听一首挚爱老歌的五分钟。音符流淌,将我与嘈杂的外部世界短暂隔离,构筑起一个私密的情绪港湾。在这短短几分钟里,我不属于工作,不属于家庭,只属于我自己。

安顿当下

我们大多数人终究无法像范蠡那样,彻底告别过去,成就一番惊天动地事业后又飘然远引。我们背负着责任、牵挂与生活的琐碎。但诗的魅力或许正在于此,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精神上的补偿和指引。

我们无法常居“五湖”,但可以为自己创造无数个“微五湖”时刻。它可能是专心冲泡一杯咖啡时的专注,可能是沉浸于一本书的忘我,可能是与好友一次坦诚深入的交谈,也可能是漫步公园时对一朵花的驻足欣赏。这些时刻,就是现代生活中的“乘舟寻范蠡”,是我们主动选择忘却机心、与自己和解的微小仪式。

雨不知何时停了,阳光重新探出头来,在窗台上投下明亮的光块。我心中的涟漪也渐渐平复。或许,真正的“五湖”从来不在远方,它就在我们懂得给心灵放假、寻回片刻安宁的每一个当下。不必羡慕范蠡的五湖烟水,因为我们每个人,都拥有为自己开辟一方心灵净土的权能,只需时常记得——“且须忘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