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辞白帝彩云间——江行日记
壬寅年仲夏月望日
破晓时分,白帝城的轮廓在绛紫色云霞中若隐若现。我站在青石码头上,看艄公解开缆绳的刹那,忽然理解了李白那句"朝辞白帝彩云间"里蕴藏的万千气象。这不是简单的告别,而是将整座城池托付给流云,将前程交付给一叶扁舟的决然。
一江晨光载轻舟
木船驶入江心时,朝阳正从夔门裂隙间迸射而出。金辉洒在鳞浪上,恍若千尾金鲤竞相跃出水面。艄公古铜色的臂膀划动长橹,哼唱着古老的川江号子:"巴山云开见日头咯,千里江陵一日还嘞——"每句尾音都拖得长长,在峡谷间撞出层层回声。两岸猿声似乎被这歌声唤醒,此起彼伏的啼鸣穿过薄雾,竟不显凄清,反化作山水画卷里灵动的注脚。
万重山色入怀来
船过瞿塘峡时,真正见识到何为"重岩叠嶂隐天蔽日"。百丈绝壁如刀削斧劈,岩缝间倔强的青松倒悬而下,枝桠间还挂着昨夜未散的露珠。偶尔可见古栈道遗迹嵌在峭壁间,木桩早已风化得只剩零星残骸,却依然诉说着千百年来纤夫们踏出的生命轨迹。正当感慨行路之艰时,河道忽然转弯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漫山杜鹃泼泼洒洒开得正艳,恰似给苍翠山峦系上朱红锦带。
午后小憩时梦见了诗仙。他披着云霞裁就的衣袍,笑问我:"今日之江陵与唐时可有不同?"我答:"江流依旧,但闻猿声已不必沾巾。"诗人抚掌大笑,化作白鹤掠水而去。醒来时船正过巫峡,三五白鹭恰从舷边掠过,羽翼沾着水汽在阳光下焕发虹彩。
暮色烟波见江陵
落日熔金时分,远处平原上浮现城池轮廓。艄公指着炊烟升起处:"客官,那就是江陵了。"回望来路,群峰已隐入暮霭,唯见月牙初升,浮于墨色山脊之上。整日行程竟真如太白诗中所言,千里之途不过旦暮之间。忽然记起郦道元《水经注》载"有时朝发白帝,暮到江陵,其间千二百里,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",此刻方知古人诚不我欺。
泊岸时灯火初上,江面碎月沉璧。站在新码头上整衣襟,忽觉袖间簌簌有声——原是清晨在白帝城摘的几片云锦檀叶,经一日江风浸染,已染上三峡特有的水汽与花香。遂将其夹入纸页,愿这份"轻舟已过万重山"的快意,永远定格在墨香与记忆之间。